无休止的夜

客厅里死寂无声，只有涯闲绘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以及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这声音原本微不足道，此刻却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窗户，玻璃上现在只映出他自己苍白疲惫的脸，以及客厅里家具模糊的轮廓。那个诡异的“周语”倒影消失了，但涯闲绘知道，它没有离开，只是潜伏了起来，如同黑暗中等待时机的毒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疲惫和灵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但他不敢合眼，甚至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必须确保现实中的周语是安全的，至少……在物理层面是安全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两小时。就在涯闲绘的意识因为极度疲惫而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

　　“咯噔……”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音，从周语的卧室里传来。

　　涯闲绘瞬间惊醒，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卧室里恢复了寂静。

　　是周语起夜不小心碰到了东西？还是……

　　几秒钟后。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一种细微的、仿佛指甲在木质表面缓慢刮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那声音很轻，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却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不像是不小心碰到东西，更像是一种……有意识的、带着某种规律的动作。

　　周语在干什么？

　　涯闲绘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他轻轻从沙发上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周语的卧室门口，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刮擦声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嘴巴发出的、极其痛苦的呜咽声！

　　呜咽声中，还夹杂着一种液体滴落的“嗒……嗒……”声！

　　和之前在后院、在街道上听到的一模一样！

　　不好！

　　涯闲绘再也顾不上会不会打草惊蛇，猛地拧动门把手，推开了房门！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眼前的景象，让涯闲绘的血液瞬间冻结，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

　　周语并没有躺在床上。

　　他背对着门口，蜷缩着靠在卧室的墙角。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那种被扼住般的痛苦呜咽。

　　而最骇人的是——

　　在他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刀身完全没入了他的身体，只留下刀柄在外面。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液，正顺着刀柄和他的指缝（他的双手正无力地搭在刀柄两侧），不断地涌出，滴落在他身下的地板上，汇聚成了一小滩不断扩大血洼！

　　“嗒……嗒……”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滴声，正是来源于此！

　　“周语！！！”涯闲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冲了过去。

　　他跪倒在周语面前，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不敢。周语的脸色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苍白，眼睛圆睁着，瞳孔已经涣散，里面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他的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他死了。

　　就在自己的卧室里，在自己的家中，被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匕首，捅穿了心脏！

　　是谁干的？！

　　那个倒影中的“周语”？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涯闲绘猛地抬头，疯狂地扫视着卧室。房间里除了他和周语的尸体，空无一人。窗户紧闭着，从内部反锁。房门也只有他刚刚推开。

　　密室杀人？

　　不！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是诅咒！是那口井的力量！它竟然……竟然能绕过他的监视，以这种直接而残忍的方式，在现实层面……杀死了周语！

　　巨大的悲伤、愤怒和一种彻骨的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涯闲绘淹没。他又一次……又一次失败了！即使他逆转了时间，即使他改变了路线，即使他住进了周语的家……他依然没能救下他！

　　他看着周语那逐渐冰冷的尸体，看着他胸口那刺目的匕首，看着他身下那不断扩大、仿佛在嘲笑着他所有努力的血泊……

　　不行！

　　不能就这样结束！

　　他还有几百次机会！他这残破的灵魂，还能再燃烧一次！

　　他要用这力量，回到……回到他提出要住在这里的那个时间点！这一次，他不仅要住下，他还要……和周语住在同一个房间！他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他倒要看看，那诅咒还能用什么方式，在他眼皮底下杀人！

　　强烈的执念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压过了灵魂撕裂的痛苦。他不再去看周语惨死的模样，猛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意识、所有残存的力量、所有对“那个时间点”的锚定，疯狂地凝聚！

　　【溯时之祈】的禁忌符文，再次在他残破的灵魂深处亮起，这一次，光芒更加黯淡，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以吾残魂……逆流……刹那！”

　　……

　　意识在混乱的时间碎片中穿梭、碰撞、燃烧！

　　……

　　“……行行行！随便你！睡沙发！别打扰我睡觉！”

　　周语那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伴随着卧室门“砰”的关门声。

　　涯闲绘猛地睁开眼！

　　他依旧站在周语家的客厅里，背靠着刚刚关上的房门。现实中，周语刚刚走进卧室，他还活着！

　　他成功了！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关键的节点！

　　但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薄如蝉翼，随时都会彻底消散。对“未来”的感知完全变成了一片黑暗的虚无，甚至连一些关于“过去”（其他时间线）的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逆转时间的反噬，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他不能再失败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冲到周语的卧室门口，用力拍打着房门。

　　“周语！开门！”

　　“又干嘛？！”里面传来周语暴躁的吼声，以及趿拉着拖鞋走近的声音。门被猛地拉开，周语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有完没完？！”

　　“我改变主意了。”涯闲绘直视着周语的眼睛，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狰狞，“沙发不舒服。我今晚，要睡在你房间。”

　　周语愣住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话，他上下打量着涯闲绘，眼神里的怒气渐渐被一种惊疑和审视所取代。

　　“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周语的声音沉了下来，“从放学到现在，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那个噩梦……真的只是噩梦吗？”

　　涯闲绘的心脏猛地一紧。周语开始起疑了。但他无法解释，任何解释在现在听起来都像是疯子的呓语。

　　“相信我，周语。”涯闲绘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就今晚。让我待在你房间。我保证，天亮之后，如果你还觉得我疯了，我立刻走人，再也不来烦你。”

　　他的眼神是如此复杂，充满了恐惧、绝望、还有一种深沉的、让周语感到陌生的决绝。

　　周语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钟，客厅昏暗的光线下，两人之间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最终，周语狠狠地啐了一口，侧身让开了门口，语气恶劣地说道：“操！随便你！你爱睡地板就睡地板！别他妈打呼噜！不然老子把你踹出去！”

　　涯闲绘立刻闪身进了卧室，反手就将房门关上、锁死。他的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周语的卧室不大，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空气中弥漫着和周语身上类似的、淡淡的烟草味。

　　涯闲绘背靠着冰冷的房门，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迅速而仔细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床底、衣柜缝隙、窗帘后面、天花板……特别是那面正对着床的、镶嵌在衣柜上的穿衣镜。

　　镜子此刻映照出他和站在房间中央、一脸不爽的周语。

　　这一次……倒影中的周语，看起来是正常的，和现实中的表情一致。

　　但涯闲绘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知道，那东西就潜伏在阴影里，潜伏在……倒影的背面。

　　“你看够没有？”周语被他这神经质的样子搞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指着地板，“那边，自己找地方呆着！别他妈盯着我看，瘆得慌！”

　　说完，他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显然不打算再理会涯闲绘。

　　涯闲绘没有争辩，他默默地走到离床不远、又能清晰看到周语和那面镜子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了下来。他没有丝毫睡意，也不敢有。

　　他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房间里最细微的声响，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周语的轮廓，以及镜子中那暂时正常的倒影。

　　时间，再次在死寂和紧绷中缓慢流逝。

　　这一次，他就在房间里。

　　他倒要看看，那无形的诅咒，那能操纵倒影、能在密室中杀人的恐怖，究竟要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再次夺走周语的生命。

　　夜，还很长。

　　而恐惧，如同房间里逐渐弥漫开的、无形的黑暗，正一点点地，吞噬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