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窥视

时间的撕扯感如期而至，却又在墨影那股稳定而冰冷的暗影之力缓冲下，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涯闲绘甚至开始习惯这种在混沌洪流中穿梭的感觉，仿佛一个熟练的潜水员，一次次潜入名为“过去”的深潭。

　　意识的锚点精准地锁定。

　　眩晕感褪去，他发现自己正站在学校小卖部门口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手里还握着那罐周语塞给他的、带着冰凉水汽的可乐。夕阳的暖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语刚刚离开，背影晃悠着，嘴里还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朝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一切，仿佛就是他与周语分开后的那一刻。

　　没有诡异的同学，没有断裂的铅笔，没有图书馆的禁忌低语，也没有后院血泊中的尸体。

　　世界，暂时“正常”。

　　“哦？这次选的点更保守了。”墨影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玩味，“不打算再玩火了？”

　　涯闲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快速扫视着周围。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过，嬉笑打闹，影子在夕阳下拉长，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变化，看起来……似乎并无异状。

　　但他知道，诅咒如同潜伏的病毒，早已弥漫在空气中。它可能在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以任何意想不到的方式发作。

　　直接干预周语，风险太高。制作诱饵，也证明是危险且不可控的。那么，换个思路——观察。在不直接触碰、不主动刺激诅咒的前提下，尽可能地观察它的自然状态，它的渗透方式，它的……规律。

　　“我们需要一个‘观察哨’。”涯闲绘在脑海中与墨影沟通，“一个能长时间、隐蔽地监控周语，又不会轻易被诅咒察觉的位置。”

　　“监控你的小情人？啧啧，这爱好可不太健康。”墨影调侃了一句，随即道，“简单。找个能反射他影像的地方就行。镜子，窗户，甚至是一滩积水……只要能看到他，我就能通过‘倒影’建立一条微弱的观测链接。只要不主动注入力量，只是被动接收影像和信息，被发现的概率很低。”

　　倒影……又是倒影。

　　涯闲绘想起了周语在卧室里被镜子中的倒影“同步”死亡的惨状。利用倒影进行观测，无疑是与虎谋皮。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相对“安全”的方法。

　　他回忆着周语平时的活动轨迹。教室、操场、小卖部、回家的路……？不行，角度不好，且容易被其他东西干扰。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操场旁边那座废弃的老体育馆上。体育馆有一面巨大的、布满灰尘的玻璃墙，正对着操场和通往宿舍的主干道。周语回宿舍，有很大概率会经过那里。而且那里平时人迹罕至，足够隐蔽。

　　“去老体育馆。”涯闲绘做出了决定。

　　他不动声色地朝着老体育馆的方向走去，手中的可乐罐被他随手扔进了垃圾桶。他需要保持绝对的专注。

　　老体育馆果然如他所料，荒废已久，大门上挂着生锈的锁链。但这难不倒墨影。一股细微的黑暗能量如同无形的钥匙，探入锁孔，轻轻一触，“咔哒”一声轻响，锁链便悄然滑落。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霉菌和陈旧木材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馆内光线昏暗，高大的空间里堆放着一些破损的体育器材，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那面巨大的玻璃墙就在正对面，上面污渍斑斑，但依旧能模糊地映照出外面的景象。

　　涯闲绘找了一个既能看清玻璃墙倒影，自身又处于阴影中的角落，隐匿了下来。

　　“开始了。”墨影低语一声。

　　涯闲绘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黑暗能量，如同蛛丝般，从墨影身上延伸出去，轻轻地“粘附”在了那面巨大的、布满污垢的玻璃墙上。

　　顿时，那原本模糊不清的玻璃倒影，在涯闲绘的“感知”中，变得清晰了起来！仿佛有一块无形的抹布，擦去了玻璃上的污垢，将外界的景象清晰地投射过来！

　　他看到了操场上奔跑的学生，看到了远处教学楼的身影，也看到了……那条通往宿舍的主干道。

　　他如同一个幽灵，潜伏在废弃的体育馆内，通过这面被“附魔”的玻璃，无声地窥视着外面的世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周语的身影出现在了主干道上。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叼着烟，但烟还是没点，慢悠悠地晃荡。

　　通过玻璃倒影，涯闲绘能清晰地看到周语的一举一动，甚至能隐约看到他脸上那吊儿郎当的表情。

　　一切正常。

　　然而，就在周语走到距离体育馆玻璃墙最近的那个点时，异变发生了！

　　不是发生在周语身上，而是发生在……他的倒影上！

　　在玻璃墙的倒影中，周语的影子……突然停顿了一下！

　　现实中，周语依旧在往前走。但玻璃倒影里的“他”，脚步却慢了半拍！紧接着，倒影中的“周语”，脑袋……极其缓慢地、以一种现实中绝对不可能做到的、近乎一百八十度的角度……转向了体育馆的方向！

　　倒影中的那双“眼睛”，透过层层污垢的玻璃，精准地、直勾勾地……“看”向了隐藏在馆内阴影中的涯闲绘和墨影！

　　那眼神，不再是周语平时的暴躁或不耐，而是一种……冰冷的、空洞的、带着一丝戏谑和恶意的……凝视！

　　它发现他们了！

　　通过这面被用来观测的玻璃倒影！

　　“……找到……你们了……”

　　一个冰冷的、带着回响的意念，直接穿透了玻璃，在涯闲绘和墨影的脑海中响起！

　　几乎在同时！

　　“砰！砰！砰！”

　　老体育馆那扇他们进来时虚掩的大门，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关上！沉重的撞击声在空旷的馆内回荡！紧接着，门上那生锈的插销，自己“咔哒”一声，滑动着锁死了！

　　他们被关在了里面！

　　馆内本就昏暗的光线，开始急剧变暗！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那面巨大的玻璃墙吞噬了！阴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向他们包围！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面玻璃墙上，周语的倒影并没有消失。它依旧站在那里，脸上挂着那冰冷恶意的笑容。然后，在它的身后，玻璃的倒影中，开始浮现出一个又一个模糊的、扭曲的、由阴影构成的人形轮廓！

　　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倒影中的操场上、道路上，无声地伫立着，无数双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透过玻璃，“注视”着馆内的两人！

　　这些……是其他被诅咒侵蚀的“倒影”？还是诅咒本身制造出来的幻象？

　　“我们被反向锁定了！”墨影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明显的凝重，“它利用了我们建立的观测链接，反向侵蚀了这面玻璃，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倒影的陷阱！”

　　他尝试用黑暗力量冲击大门和墙壁，但力量如同泥牛入海，被那些蠕动的阴影和玻璃倒影中散发出的无形力场吸收、抵消了！

　　“咯咯咯……”玻璃倒影中，那个“周语”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笑声。

　　它抬起手，指向馆内的两人。

　　随着它的动作，玻璃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阴影人形，也开始同时抬起手，指向他们！

　　一股庞大、粘稠、充满了恶意的精神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涯闲绘和墨影的灵魂上！同时，馆内那些蠕动的阴影，如同获得了指令的猎犬，发出无声的嘶吼，从四面八方扑了上来！

　　它们掠过的地方，地面和墙壁迅速变得腐朽、剥落，仿佛经历了千年的时光侵蚀！

　　这不是物理攻击，这是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质的……概念性侵蚀！

　　“麻烦大了……”墨影眼神一厉，周身黑暗能量全力爆发，形成一个护罩将两人笼罩，抵挡着那无处不在的精神压迫和阴影的侵蚀。护罩与阴影接触，发出“滋滋”的、仿佛强酸腐蚀般的声音！

　　“必须打断它和倒影本体的连接！”涯闲绘强忍着灵魂仿佛要被碾碎的痛苦，死死盯着玻璃墙上那个“周语”的倒影。它的力量源泉，来自于与现实世界中周语本体的连接！

　　摧毁玻璃？不行，可能反而会释放出更可怕的东西。

　　那么……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闪过涯闲绘的脑海。

　　既然诅咒能通过倒影攻击他们，那么……他们是否也能，通过这条被强行建立的“链接”，反向做点什么？

　　比如……干扰现实中的周语？哪怕只是让他摔一跤，或者大叫一声，打破他此刻的状态，是否就能暂时中断倒影与本体之间的同步，削弱这个陷阱？

　　“墨影！能不能……通过这条链接，短暂地影响一下现实中的周语？！”涯闲绘急促地传讯。

　　墨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赞赏。

　　“疯子！但我喜欢！”他大笑一声，分出一缕极其细微、却异常凝聚的黑暗能量，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沿着那被诅咒加固的观测链接，逆流而上，猛地刺向了玻璃倒影中那个“周语”的眉心——那里是倒影与本体意识连接最紧密的点！

　　这一下，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

　　“呃啊！”

　　现实世界中，正走在路上的周语，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痛呼，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根冰锥狠狠刺了一下，剧痛难忍！

　　这一下的干扰，极其短暂，但效果立竿见影！

　　玻璃倒影中，那个“周语”脸上的恶意笑容猛地一僵！它的身体出现了瞬间的模糊和扭曲！整个倒影陷阱施加的精神压迫和阴影侵蚀，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滞！

　　就是现在！

　　“走！”

　　墨影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黑暗能量如同爆炸般向四周冲击！不再是防御，而是最粗暴的撕裂！

　　“轰隆！！”

　　老体育馆那扇被锁死的大门，连同周围一部分墙壁，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直接轰成了碎片！外面的光线和空气瞬间涌入！

　　墨影拉着涯闲绘，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从破口处疾射而出！

　　在他们身后，整个老体育馆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玻璃墙上的倒影发出愤怒的、无声的尖啸，那些阴影人形疯狂舞动，但失去了陷阱的封闭环境，它们的侵蚀力量似乎受到了某种限制，无法再有效追击。

　　两人落在体育馆外的空地上，回头望去，只见那座老旧的建筑在暮色中仿佛活了过来，阴影在窗口蠕动，破碎的大门如同怪兽的巨口。

　　而远处，周语还捂着头，一脸莫名其妙和痛苦地站在原地，嘴里骂骂咧咧，显然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头痛欲裂。

　　他暂时安全了。

　　但涯闲绘和墨影都知道，他们这次的“观察”行动，彻底失败了。不仅一无所获，反而再次暴露了自己，并印证了诅咒对于“窥视”行为的极度强大反击能力。

　　利用倒影进行观测，此路不通。

　　甚至，任何形式的主动“观察”和“探测”，都可能引来致命的危险。

　　这口井……或者说它背后的存在，似乎极度厌恶被“认知”，被“观察”。

　　涯闲绘看着远处渐渐恢复正常的周语，又看了看那片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们的、阴影蠕动的老体育馆，心中一片冰冷。

　　常规的手段似乎都行不通了。

　　阻止、干预、观察、实验……全都失败了。

　　难道……只剩下最后那条路了吗？

　　那条通往诅咒核心，通往所有恐怖源头的……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毁灭之路？

　　他灵魂深处的能力符文，那剩余的几百次机会，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催促。

　　涯闲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次……下一次轮回，他或许……该考虑一个更加激进的方案了。

　　一个直接指向源头，不惜同归于尽的……最终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