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边缘的家庭旅馆房间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窗外,夜幕下的城市灯火零星,更远处查尔斯大桥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江誉刚结束与“夜枭”的加密通讯,关于“反向污染”行动引发的凶猛反击的寒意尚未完全从脊椎褪去,一种更原始、更尖锐的危机感便如同冰冷的针尖,猝然刺入了他后颈的皮肤。
不是通过数据,不是通过逻辑分析,而是久经沙场锤炼出的、对恶意凝视的本能直觉。太安静了。楼下街道原本偶尔驶过的车辆声,消失了。对面公寓楼几个常亮窗户的灯光,几乎在同一时间熄灭了。一种违背日常规律的、人为制造的寂静,正迅速包裹住这栋建筑。
没有片刻犹豫。江誉像被压紧的弹簧般从椅子上弹起,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他左手一扫,将桌上最重要的加密笔记本电脑、卫星电话和几个便携硬盘扫进特制的防火防震背包;右手同时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类似汽车钥匙的装置,拇指用力按下了唯一的红色按钮。
“嗡——”
一声极其轻微、但足以穿透墙壁的低频震动声,从房门下方和窗户边框传来。这是他入住后第一时间安装的简易激光绊线警报器被触发的信号。不是门被打开,而是有人试图从外部探测或干扰门锁系统!对方非常专业,没有选择强攻,而是试图技术开锁,但依旧触发了江誉设置的、比常规报警器更敏感的二次谐波震动监测。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江誉已经闪身到了房间唯一的 interior wall(内墙) 后,这里是射击死角。他没有任何向窗外窥探的愚蠢举动,那等于将自己暴露在可能存在的狙击手视野下。他的大脑在十分之一秒内已经绘制出整个房间的结构图、可能的入侵路线以及预设的逃生方案。
“夜枭,安全屋暴露,遭遇突袭。执行‘烛影’协议。静默。”他对着领口一个隐藏的麦克风急速低语,语速快但清晰。这是最高等级的遇险信号,意味着切断所有非必要主动通讯,由“夜枭”单方面监控可能泄露的信号源。
没有等待回复。他猛地将沉重的实木书桌推翻,桌面朝外,作为临时掩体挡在身前,同时从背包侧袋抽出一把格洛克19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脆。另一只手从床垫下摸出两个只有烟盒大小的金属罐——高强度瞬时爆震闪光弹 和 烟雾弹。
“嗒… 嗒…”
门外传来极其细微的、类似电子解码器工作的滴答声,随即是门锁机构传来一声几乎听不见的金属滑扣声。锁被打开了。
江誉屏住呼吸,身体紧贴内墙,枪口对准房门方向。他没有选择固守。房间是绝地,必须冲出去。
“砰!”
房门不是被推开,而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部猛地撞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但门口并没有人立刻冲入——标准的战术试探,旨在引诱屋内人开枪暴露位置。
江誉没有上当。在门被撞开的瞬间,他已经将闪光弹的保险销拔掉,延时两秒。心中默数到一,手腕一抖,将闪光弹沿着地板精准地滚出了房门,滚向楼道方向。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足以致盲的强烈白光在楼道炸开!即使隔着墙壁,江誉也能感到脚下的地板传来震动,眼前白茫茫一片。几乎在闪光爆响的同时,他如猎豹般从内墙后窜出,不是冲向门口,而是扑向房间另一侧的窗户!
他的计划根本不是从门口突围!那正是敌人重兵部署的方向!他的生路在——楼下。
这间家庭旅馆只有三层,他住在顶层。在入住时,他已勘察过,窗户正下方二楼有一个狭窄的、堆放杂物的露台,再往下是一排低矮的商业棚顶,可以通往相邻的建筑。
“砰!砰!砰!”
门口传来急促的、带着消音器的枪声,子弹打在翻倒的书桌和墙壁上,溅起碎屑。入侵者穿着防弹衣,顶着闪光弹的余威强行突入!训练有素!
江誉不顾一切,用枪托狠狠砸向窗户的老式插销!木质窗框发出呻吟,插销崩飞。他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入。他没有丝毫犹豫,在身后枪声和脚步声迫近的瞬间,翻身就向楼下跳去!
下坠的过程中,他扔出了第二个金属罐——烟雾弹。罐体落在二楼露台上,瞬间释放出浓密的灰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
“噗通!”
江誉重重落在二楼露台的杂物堆上,就势一个翻滚卸去大部分冲击力,脚踝传来一阵刺痛,但骨头应该没断。他毫不停留,凭借记忆和烟雾的掩护,冲向露台边缘,再次翻身跳下,落在下方商铺的塑料棚顶上,发出更大的响声。
“在下面!包围建筑!” 楼上传来压低声音的英语命令,带着东欧口音。
江誉落地后迅速躲到棚顶的阴影处,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装备,背包完好,手枪在手。他看了一眼刚才落地的露台,烟雾已经笼罩了那片区域,暂时阻挡了追兵的视线和射击线路。但他知道,对方很快就会从楼梯冲下来,或者从两侧包抄。
他不能停留。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混乱期脱离接触。
他选择了一个与来时方向相反的小巷,一头扎了进去。布拉格老城区的巷道狭窄、复杂、如同迷宫,这是他唯一的优势。他忍着脚踝的疼痛,以最快的速度在黑暗中穿行,不断变换方向,借助垃圾桶、拱门和停放的车辆作为掩护。
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但似乎被烟雾和复杂的巷道暂时迷惑了。江誉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对方很可能在附近街道布置了车辆进行外围封锁。
在一个十字巷口,他猛地停住,背贴冰冷的石墙,小心地探头观望。主干道方向,果然停着两辆没有标志的黑色厢式货车,车门打开,隐约能看到里面坐着人影。这条路不通。
他立刻后退,钻进一条更窄的、只容一人通过的巷道。巷子尽头是一堵高墙,似乎是死路。但江誉记得白天地形勘察时,注意到这堵墙旁边有一个向下的、通往地下室的锈蚀铁梯。他迅速跑到尽头,果然,铁梯下方是一个被锁住的地下室门。
没有时间开锁。江誉抬起枪,用枪口对准老旧的挂锁连接处。
“砰!”
一声枪响在狭窄的巷道内回荡,格外刺耳。挂锁应声崩坏。他拉开铁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他闪身进入,立刻从内部将门关上,用一根随手捡来的铁棍别住门把手。这只是暂时的阻挡。
地下室堆满了废弃的家具和建筑材料,漆黑一片。江誉靠着门,再次屏住呼吸,倾听外面的动静。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巷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判断枪声来源,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暂时安全了。
江誉靠在冰冷的墙上,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脚踝的疼痛一阵阵传来。刚才短短几分钟的交锋,生死一线。对方行动迅猛、配合默契、装备精良,绝对是专业选手,很可能是“清道夫”直属的行动队。
安全屋暴露了。这意味着他的行踪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泄露。是之前接触“渡鸦”时被跟踪了?还是“反向污染”行动引发的反向追踪,最终定位到了他的物理位置?抑或是……更糟糕的情况,他依赖的某些信息渠道本身就不干净?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在布拉格的处境已经极度危险。他必须立刻再次转移,并且彻底审视之前的所有行动和联络方式。
他拿出那台经过高度加密的卫星电话,开机,连接。一条来自“夜枭”的信息已经躺在收件箱里,时间戳就在他发出“烛影”协议后不久。内容只有两个字,却让江誉的心沉了下去:
“信道异常。有第三方监听痕迹。来源……疑似国际刑警加密频段。”
江誉盯着这行字,瞳孔微微收缩。国际刑警的频道被渗透?而且是在他遇袭的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异常监听?这绝不是巧合。
警方内部的“背叛的裂痕”,比他想象的更深,更致命。他不仅在与“蜂巢”对抗,还可能在与部分披着合法外衣的敌人周旋。
他删除了信息,关闭了卫星电话。此刻,他真正是孤身一人,深陷重围。安全屋已不再安全,信任的基石出现了裂缝。
他必须靠自己,在这座古老的迷城中,找到一条生路,并揪出那个隐藏在阴影中的告密者。惊魂未定,但猎手的本能已被彻底激活。真正的狩猎,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