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滕珀尔霍夫机场附近，废弃厂房深处。枪声的回音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喝声已经从多个方向逼近，如同收紧的绞索。电磁干扰的嘶嘶声在耳机里持续作响，切断了江誉与“夜枭”的联系。世界瞬间缩小到这个充满铁锈和死亡气息的角落。
“荆棘鸟”没有丝毫犹豫。在江誉愣神的半秒钟内，她已经像一道黑色的影子，敏捷地侧身钻进了那堆看似杂乱无章的废弃机械后面。江誉猛一咬牙，压下所有疑虑，矮身跟上。就在他身影没入阴影的瞬间，几道战术手电的光柱交叉扫过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打在承重柱上，留下晃眼的光斑。
机械后面并非实墙，而是一个被巧妙伪装成破损通风管道的狭窄入口，仅容一人匍匐通过。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荆棘鸟”已经先一步爬了进去，黑暗中只能听到她衣物摩擦管道壁的窸窣声，节奏稳定，不见慌乱。江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手枪插回枪套，手脚并用，紧随其后。
管道向下倾斜，内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身后的追兵似乎发现了这个入口，嘈杂的人声和光线在入口处晃动，但暂时被狭窄的通道所阻。江誉只能依靠触觉和前方“荆棘鸟”微弱的声音引导，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艰难爬行。冰冷的金属壁蹭过他的肩膀，灰尘灌入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喘息。他心中警铃大作，如果此时“荆棘鸟”有任何异动，他将毫无反抗之力。
爬行了大约几十米，管道开始变得水平，前方隐约传来滴水声和更空旷的回音。一丝微弱的光线从下方透出。“到了，”“荆棘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低沉而简短，“下面有梯子，小心。”
江誉摸索到管道边缘，向下望去。下面是一条宽阔、幽暗的地下通道，顶部有残破的照明灯管发出忽明忽暗的惨白光线，脚下是及踝深的、缓慢流动的污水，水面上漂浮着不明的污物。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和铁锈味。这里显然是柏林庞大地下排水系统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早已被遗忘的旧城区遗迹。
“荆棘鸟”已经顺着锈迹斑斑的铁梯爬了下去，站在污水中，黑色风衣的下摆浸湿了也毫不在意。她抬头看向江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如初。“下来。他们很快会找到这里。”
江誉不再多想，迅速攀下梯子，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和靴子，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他站稳身形，警惕地环顾四周。通道向左右两个方向延伸，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如同怪兽的食道。
“这边，”“荆棘鸟”没有给他观察的时间，果断选择了左手边的通道，迈步向前，高跟鞋踩在污水中，发出“嗒、嗒”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的步伐很快，但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令人惊讶，巧妙地避开了一些较深的积水坑和悬垂的破损管道。
江誉紧随其后，始终保持着一臂左右的距离，右手始终按在枪套上。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当前的处境和这个女人的意图。她为什么要救他？或者说，她为什么需要他活着？是因为“信天翁”？
两人在迷宫般的下水道中沉默地穿行了近二十分钟，身后的追兵声音似乎被远远甩开了。在一个相对干燥的、由古老砖石砌成的岔路口，“荆棘鸟”终于停了下来，靠在一个拱形结构的阴影里，微微喘息。她拿出一个小巧的电子设备，快速扫描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监控或追踪器。
“暂时安全了，”她收起设备，看向江誉，目光复杂，“但只是暂时。李志动用了‘清道夫’的欧洲小队，他们像猎狗一样，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江誉没有放松警惕，直接切入核心问题：“你为什么帮我？‘信天翁’到底是什么？和李志，和阿亮的死有什么关系？”他一口气问出所有疑问，目光紧紧锁住对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荆棘鸟”没有立刻回答，她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扁平的银质酒壶，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小口，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她似乎需要酒精来压制某种情绪。
“‘信天翁’……”她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飘向幽暗的通道深处，仿佛在回忆什么可怕的事情，“它不是代号，江誉。它是一艘船。一艘真正的、应该在七年前就沉没在百慕大以东公海的科研船，‘信天翁号’。”
江誉心头巨震！一艘船？！他预想过无数可能，但没想到答案如此……具体而古老。
“荆棘鸟”继续说着，语速加快，像是在倾诉一个压抑已久的秘密：“李志……他当时是船上最年轻、也最不受重视的计算机专家。那次航行名义上是海洋地质研究，但实际上……据我后来拼凑的信息，船上在进行一些……非法的、高风险的意识干预和群体心理实验。”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航行末期发生了严重事故，具体原因不明，船体受损，通讯中断。在最后的日子里，据说……船上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幸存者寥寥无几。李志是其中之一。”
她看向江誉，眼神锐利：“他带回国的，不仅仅是幸存者的经历。还有从船载实验室服务器里抢救出来的、一部分未及销毁的核心数据。那些数据……涉及如何利用网络和特定信息流，精准地放大和操控人性的弱点——贪婪、恐惧、孤独。那就是‘蜂巢’最早的技术雏形，是他构建这个诈骗帝国的第一块基石。”
江誉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原来“蜂巢”的根源，竟源自一艘失踪船只上的罪恶实验！李志不仅是个罪犯，更是一个从灾难中窃取恶魔技术的幸存者！
“那阿亮呢？”江誉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阿亮为什么必须死？”
“因为你的搭档，阿亮，”“荆棘鸟”的声音低沉下去，“他在调查一桩跨境洗钱案时，无意中触碰到了与‘信天翁号’事故相关的保险理赔和资金流向。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但他调查的方向，指向了李志极力想要掩盖的过去——那笔启动资金的真实来源，以及……船上其他可能知晓内情的幸存者的下落。李志不能容忍任何可能揭开‘信天翁’真相的苗头。所以，‘夜鹰’必须被‘归档’。”
真相如同沉重的铁锤，砸在江誉的心上。五年的追寻，终于在此刻找到了最残酷的答案。阿亮并非因为任务失误而死，而是因为他触及了一个恶魔的起源秘密！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江誉强迫自己冷静，追问关键，“你在这场戏里，又扮演什么角色？”
“荆棘鸟”露出一丝苦涩的冷笑：“我？我曾经是他最信任的‘作品’之一。他利用从‘信天翁’数据中提炼出的技术，塑造了我，把我变成了他完美的‘荆棘鸟’。但他忘了，工具用久了，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她的眼神中燃起仇恨的火焰，“我为他创造了无数诈骗剧本，攫取了巨额财富，也……间接害死了无数人。我厌倦了，更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像‘毒蝎’，像‘夜鹰’一样，被他随手‘归档’。”
她深吸一口气，指向通道前方无尽的黑暗：“我知道的比你多，但远不够推翻他。我需要外部的力量，需要……像你这样，与他有血仇、且有能力追查到底的人。‘信天翁’是他的命门，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就在这时，远处通道的黑暗中，隐约传来一阵异样的、不同于水流声的引擎轰鸣声，低沉而持续，由远及近。
“荆棘鸟”脸色微变：“他们找到这条主通道了！快走！”她一把拉住江誉的手臂，力量出乎意料的大，朝着与声音来源相反的方向快速奔去。
江誉被她拖着，在污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引擎声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后方通道尽头晃动的灯光。这是一场在黑暗地底进行的绝望赛跑。
转过几个弯后，前方出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区域，像是一个旧时的地下转运码头。码头上停泊着几艘小型、封闭式的气垫船，船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其中一艘船的舱门敞开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
“上去！”“荆棘鸟”指着那艘开着的船，语气急促，“这是‘幽灵船’成员用来在柏林水系秘密移动的工具之一。快！”
江誉没有时间细想“幽灵船”又是什么，追兵已近在咫尺。他率先跃上气垫船，迅速扫视舱内。内部空间狭小，只有简单的驾驶位和几个座位，仪表盘亮着幽蓝的光。“荆棘鸟”紧随其后，反手用力拉上了沉重的舱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将外界的声音瞬间隔绝了大半。
她冲到驾驶位，快速启动引擎。气垫船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船体微微震动，脱离码头，悄无声息地滑入更黑暗的水道中。
江誉透过舷窗向后望去，只见码头上已出现了几名全副武装的黑影，但他们似乎对驶离的气垫船无可奈何，只是站在原地，很快被黑暗吞没。
船只在迷宫般的水道中平稳穿行，只有引擎的低鸣和水流声作伴。暂时脱离了迫在眉睫的危险，但江誉的心并未放下。他看着“荆棘鸟”专注驾驶的背影，这个刚刚向他揭示了惊天秘密的女人，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谜团和危险。
“幽灵船”载着他们，驶向未知的黑暗深处。而关于“信天翁号”的真相，如同这艘船一样，刚刚浮出水面，更深的恐怖，或许还在前方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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