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米特区，一家临街的二手书店阁楼。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玻璃，模糊了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影。江誉蜷在阁楼最深处一张旧书桌后面，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和雨水的潮湿气味。这里是“夜枭”通过一个极其迂回的渠道临时租下的安全点，理论上只能使用24小时。
从柏林郊外那个数据坟墓惊险脱身，已过去三十六个小时。江誉的神经始终紧绷如弦。阿亮（夜鹰）之死的真相带来的冲击尚未平复，更紧迫的危机感已如同窗外的寒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
“蜂巢”的反应来了。不是雷霆万钧的扑杀，而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系统性的收缩和挤压。
“夜枭，”江誉对着微型麦克风低语，声音沙哑，“情况如何？”他面前的屏幕上，多个监控窗口正快速滚动着数据流。
“变化显著，且持续恶化。”“夜枭”的电子合成音透着凝重，“首先，网络层面：我们之前标记的十七个活跃的欧洲‘工蜂’通讯节点，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有十四个进入完全静默状态，流量归零。剩余三个节点活动模式发生剧烈变化，使用了更高级别的加密协议，且通讯时长缩短了百分之七十，像是在进行极限压缩的信息交接。”
江誉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静默，割裂。这是标准的安全程序，意味着“蜂巢”判断核心网络受到了严重威胁，正在主动切断可能被污染的环节，进行内部清洗和隔离。
“其次，”“夜枭”继续汇报，“资金流动出现异常波动。与‘北风信托’（楚格）关联的几个主要洗钱通道，发生了大规模、多层级的分流和转向，资金被拆解成更小的单元，通过我们之前未监控到的、更隐蔽的区块链混币器进行转移。整个过程效率极高，像是预先演练过无数次的应急预案。”
财务上的金蝉脱壳。这意味着即使现在拿到确凿证据，追踪和冻结资产的难度也呈指数级增加。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夜枭”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合信息，“物理世界出现对应反应。根据接入的市政交通监控和‘画家’提供的零星情报，我们识别出至少三组不同的人马，在过去半天内，在你曾出现过或可能关联的地点（包括之前的安全屋、图书馆、甚至那家咖啡馆）进行了非常专业的反侦察作业。他们伪装成游客、维修工、情侣，动作干净利落，没有直接接触，只是观察、记录，然后消失。风格…不像‘清道夫’的粗暴，更训练有素，像是专业的私人调查公司或情报部门的作风。”
江誉的心沉了下去。网络静默，资金转移，地面侦察……这是一套组合拳。“蜂巢”的应激反应不仅是数字层面的，更是立体的、全方位的。他们正在重新评估威胁，绘制他的行为模式图，收紧包围圈。这种冷静而高效的应对，比单纯的暴力追杀更可怕，它体现了组织深厚的底蕴和强大的控制力。
“我们被全面监控了，”江誉得出结论，声音低沉，“他们在用筛子筛这座城市，我们在筛眼里。”
“正确。而且筛孔正在缩小。”“夜枭”确认，“建议立即启动‘碎片化’撤离程序。放弃固定据点，采用高频次、无规律移动模式。”
就在这时，江誉搁在桌角的、经过高度加密的卫星电话突然发出极其轻微的特殊震动模式——不是来电，而是接收到一条最高优先级加密短信的提示。
江誉瞳孔微缩。这个号码只有“夜枭”和……“荆棘鸟”知道！
他迅速拿起电话，解锁，点开那条没有发件人标识的信息。内容只有一行字，是一个坐标（位于柏林滕珀尔霍夫机场附近的一片废弃工业区）和一个时间（三小时后），后面跟着一个简单的符号：?
是“荆棘鸟”！在这个“蜂群”应激、万马齐喑的时刻，她主动发来了联络信号！那个问号，是试探，也是邀请。
巨大的风险！这极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利用“蜂群”应激作为背景，引诱他现身，由“清道夫”收网。
但这也是一个机会！在“蜂巢”系统收缩、内部通讯可能出现短暂混乱的窗口期，“荆棘鸟”的动向或许能揭示真正的漏洞，甚至是“信天翁”的线索！她选择在这个时候联系，本身就很说明问题——她可能也感受到了压力，或者，她想趁乱做点什么。
去，还是不去？
江誉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几分钟后，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机遇总是与风险并存，尤其是在对手露出破绽的时候。
“夜枭，”他下达指令，“目标地点，全面环境扫描。我要那里的实时卫星图、所有接入的监控探头位置、电磁环境分析、以及过去二十四小时内所有进出车辆的记录。另外，准备B计划和C计划撤离路线。我们……去会会她。”
“风险等级：极高。”“夜枭”警告，“该区域地形开阔，废弃建筑众多，极易设伏。且三小时准备时间过于仓促。”
“正因如此，才可能是真的。”江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如果她要害我，会选一个更稳妥的地方和时间。这种仓促和危险，反而可能意味着……她遇到了真正的麻烦，需要尽快见面。”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江誉和“夜枭”以最高效率运转。“夜枭”调动资源扫描目标区域，规划出数条潜入和撤离路径。江誉则仔细检查装备，化装成一名维修工人，将必要的武器和工具藏在工作服内。他反复推演着见面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及应对策略。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天色昏暗，如同提前入夜。糟糕的天气既增加了行动的难度，也为隐蔽提供了些许掩护。
时间一到，江誉背上工具包，压低帽檐，融入了柏林傍晚的雨幕之中。他没有直接前往目标地点，而是先乘坐相反方向的电车，中途数次换乘，穿插于地铁站和地下通道，利用“夜枭”实时监控身后的情况，确认没有“尾巴”后，才绕道接近滕珀尔霍夫机场附近的废弃工业区。
雨中的废弃厂区更显荒凉，锈蚀的钢架如同巨兽的骨骸，在灰蒙蒙的天色下默然矗立。雨水汇成涓流，在坑洼的水泥地上肆意横流。江誉按照“夜枭”的指引，避开几个可能安装监控的位置，像幽灵一样在废墟间穿行，最终抵达约定地点——一栋半塌的厂房二楼，这里视野相对开阔，能看到入口和大部分厂区，也有多条退路。
厂房内空旷而阴冷，只有雨点敲打残破铁皮屋顶的噼啪声。江誉隐在一根巨大的混凝土承重柱后面，屏息凝神，等待着。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冰冷刺骨。
突然，他藏在耳中的微型接收器传来“夜枭”急促的警报：“注意！东南方向，三百米外，一辆黑色厢式货车熄火停靠，已超过五分钟，未下人。车辆信息伪造。疑似监视点！”
几乎同时，江誉的眼角余光瞥见对面废墟的阴影里，似乎有镜片的反光一闪而过！狙击手？
他的心猛地一紧。果然是陷阱？！
就在他准备发出撤退信号的瞬间，厂房另一侧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高跟鞋踩在积水上的声音！由远及近，节奏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江誉猛地转头，握紧了藏在工具包下的手枪。
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身形高挑修长的女子，打着一把黑色的伞，从容不迫地从雨幕中走来，踏入厂房。雨水顺着伞沿流下，形成一道水帘，模糊了她的面容，但那份冷静乃至从容的气质，却穿透雨幕，扑面而来。
是她！“荆棘鸟”！
她竟然真的亲自来了！而且是以一种近乎…招摇的方式？
女子在厂房中央站定，收起伞，露出一张苍白而精致的脸，五官立体，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冷漠和洞察一切的了然。她的目光扫过空旷的厂房，最终精准地定格在江誉藏身的承重柱方向，嘴角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出来吧，阴影先生，”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一丝淡淡的、类似东欧的口音，清晰而冷静，“或者，我该叫你……江誉？”
江誉浑身一震！她不仅知道他的化名，更直接道破了他的真名！
他缓缓从柱子后走出，手中的枪并未放下，警惕地保持着安全距离。雨水从他湿透的头发上滑落，滴进衣领。
“荆棘鸟。”江誉沉声回应，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你胆子不小，敢亲自来。外面的‘欢迎委员会’，是你带来的？”
“荆棘鸟”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那些？不过是李志派来确保我不会‘乱说话’的保姆罢了。看来，你戳到的痛处，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江誉紧绷的身体，“放松点，如果我要对你动手，你不会活着走进这里。我冒险现身，是因为……‘蜂群’的应激反应，对你我而言，既是危险，也是机会。”
她向前走了两步，雨水在地面晕开深色的痕迹。“你找到了‘代码墓碑’，看到了‘夜鹰’的记录。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了。”
江誉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欺骗的痕迹：“李志为什么一定要杀阿亮？‘信天翁’到底是什么？”
“荆棘鸟”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忌惮，又像是一丝…古老的恐惧？“‘信天翁’……是起源，也是禁忌。是李志一切野心的起点，也是他最深的恐惧。”她压低声音，语速加快，“他知道你在查这个，所以整个系统才会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反应过度。时间不多了，江誉，我长话短说——”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经过消音器处理的枪声，突兀地从厂房外传来！紧接着是汽车引擎的咆哮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夜枭”的警报在耳机中尖啸：“监视车辆行动！有武装人员下车！正在快速接近！狙击手位置移动！我们被包……”
通讯戛然而断，被强烈的电磁干扰噪音取代！
“荆棘鸟”脸色骤变，低骂一声：“该死！他们等不及了！”她猛地看向江誉，眼神锐利，“计划有变！不想死在这里，就跟我来！”
她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厂房深处一个堆满废弃机械的角落疾步跑去！
江誉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这是圈套的一部分？还是“蜂巢”内部发生了火并？外面的人是来灭“荆棘鸟”的口，还是连他一起清除？
没有时间犹豫了！枪声和逼近的脚步声就是最好的催促。
他咬咬牙，收起枪，快步跟上了“荆棘鸟”的身影。无论前方是更深的地狱，还是唯一的生路，他都只能闯一闯了。蜂群的应激，已将他和这个危险的女人，逼到了同一条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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