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姚萧活得如同惊弓之鸟。
他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贺的地方——校史馆、档案馆、老教学楼，甚至绕远路也不经过镜湖。他把自己埋进人声鼎沸的教室、喧闹的食堂，试图用正常生活的噪音，驱散盘踞在脑海里的诡异低语和那双平静的眼睛。
但恐惧如同附骨之疽。
在阶梯教室上大课，他会突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悸，猛地转头看向后排某个空位，总觉得那里似乎刚刚坐着什么，留下一点冰冷的余韵。食堂里油腻的饭菜气味中，偶尔会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陈旧坟土的味道，让他瞬间食欲全无。晚上回到宿舍，他必须打开所有的灯，让光线充斥每个角落，才敢稍微放松紧绷的神经。他甚至买来了几个廉价的摄像头，借口防小偷，在宿舍里安装了监控，试图用科技的手段，来捕捉那些科学无法解释的存在。
然而，监控画面里一切正常。除了他自己疑神疑鬼、偶尔从梦中惊醒的狼狈模样。
这种无处不在的、被窥视的感觉，比直接看到那些清晰的“东西”更让人崩溃。它像一种缓慢的精神凌迟，一点点磨损着他的理智。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感官，怀疑自己的记忆，甚至怀疑贺笔记本上那些冷冰冰的数据，是不是某种自我实现的预言——因为他相信了自己是“容器”，所以这个世界才变得越来越诡异。
他的异常状态，终于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
“喂，姚萧，你最近怎么回事？”林浩一把搂住从食堂出来，又一次因为旁边路人无意间的触碰而惊得差点跳起来的姚萧，眉头紧锁，“脸色跟鬼似的，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失恋了？还是挂科了？”
姚萧张了张嘴，看着好友关切中带着戏谑的脸，那些到了嘴边的“我看见鬼了”、“有人拿我当实验品”的话，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就是最近睡眠不好，有点神经衰弱。”
“少来！”林浩明显不信，压低声音，“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跟我说说，哥们儿帮你摆平！”
看着林浩仗义的模样，姚萧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随即又被更深的苦涩淹没。怎么摆平？去把贺打一顿？还是去找那些鬼魂谈判？
“真没事。”他用力摇摇头，挣脱开林浩的手臂，“可能就是压力大，过段时间就好了。”
林浩将信将疑，但看他不想多说，也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吧，有事说话。晚上开黑？放松一下？”
姚萧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却知道，自己恐怕再也无法沉浸到那种简单的快乐中了。
与林浩分开后，姚萧独自走向图书馆——他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完成一份报告，但绝不敢再去三楼。他选择了二楼相对热闹的期刊阅览室。
就在他穿过图书馆前那片小广场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贺。
他站在广场边缘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依旧是那身简单的白衣黑裤，帆布包斜挎在身侧。他没有看姚萧，而是微微仰着头，望着图书馆三楼的某个窗口，手里拿着那个牛皮笔记本，正在记录着什么。
姚萧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是本能地，他立刻转身，想要从另一条路绕行。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股极其强烈的、冰冷的恶意，如同实质的针，猛地刺中了他的后颈！
那不是温度的变化，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层面的攻击，带着怨毒和某种……饥饿感。
姚萧浑身一僵，动作瞬间停滞。他感到自己的脖子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呼吸变得困难。周围的喧嚣——学生们的谈笑声、自行车铃声、远处篮球场的拍球声——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迅速远去、扭曲，变得模糊不清。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频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他看到广场上行走的人们，他们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模糊、透明，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而他们之间，空气仿佛在微微扭曲，隐约有更多模糊、黯淡的影子在穿梭，有些保持着人形，有些则扭曲成难以名状的团块。它们对周围鲜活的生命似乎毫无兴趣，只是漫无目的地飘荡，或者停留在某个角落，重复着某种单调的动作。
这就是……贺所说的“另一边”？那些残留的意念和信息团？
姚萧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恶心感涌上喉咙。这种模糊不清、影影绰绰的景象，比之前清晰见鬼更让他感到恐惧，因为它无处不在，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层诡异的薄纱所覆盖。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贺的方向。
贺依旧站在那里，平静地记录着。他似乎完全不受这诡异景象的影响，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他甚至转过头，目光准确地找到了僵在原地、脸色惨白的姚萧。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贺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确认姚萧的状态。然后，他抬起手指，指向了图书馆三楼，他刚才一直望着的那个窗口。
姚萧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三楼那扇窗户后面，紧贴着玻璃，他看到了一个“东西”。
那已经很难称之为“人形”了。它像是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黑色烟雾，不断翻滚、扭曲，表面偶尔会浮现出几张痛苦挣扎、模糊不清的人脸，又迅速被黑雾吞噬。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但姚萧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那股冰冷的恶意，正是来源于它！它似乎被限制在那个窗口附近，无法离开，但它的“意念”，却可以穿透玻璃，影响到下方的他！
就在这时，那团黑雾的中心，猛地“睁开”了无数只眼睛！
那些眼睛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浑浊，有的布满血丝，有的只剩下空洞的眼白，但它们全都带着同一种情绪——无尽的怨毒和贪婪，齐刷刷地“盯”住了广场上的姚萧！
“呃啊——！”
姚萧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那股被锁定的感觉瞬间增强了十倍！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拉扯，要将他从自己的身体里拖拽出去！那个“容器”的说法，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里炸响！
他要被“装”进去了！
就在他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一声清脆的、带着些许不悦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同学，你没事吧？挡着路了。”
同时，一只温暖的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如同冰层破碎，那股冰冷的束缚感和诡异的嗡鸣声瞬间消退！周围正常的喧嚣声潮水般涌回他的耳朵。广场上阳光明媚，学生们来来往往，一切恢复正常。图书馆三楼的窗口空空如也，那团恐怖的黑雾消失不见。
姚萧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幸好被旁边那个抱怨的女生下意识扶了一把。
“谢……谢谢……” 姚萧声音虚弱，冷汗已经将后背完全浸湿。他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那棵银杏树下。
贺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他刚才的出现，只是为了向他揭示这恐怖的一幕，或者说，只是为了……收集数据。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恐惧，涌上姚萧的心头。
他被当成了一个诱饵？一个测试反应的工具？
他挣脱开女生的搀扶，踉跄着冲向图书馆。他不再躲避了。他必须找到贺，问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黑雾是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在图书馆里发疯似的寻找，从一楼到顶楼，每一个阅览室，每一个书架间，但都没有贺的身影。那个神秘的观测者，如同人间蒸发。
筋疲力尽的姚萧，最终瘫坐在二楼一个偏僻角落的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刚才的经历，比任何一次清晰的见鬼都更可怕。那不仅仅是对视觉的冲击，更是对存在本身的否定。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作为“容器”的脆弱，感受到了来自“另一边”的赤裸裸的恶意和掠夺欲。
贺的笔记本，那些冰冷的数据，此刻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思维。
认知扭曲度79%……适合作为容器……
难道他真的无法逃脱这个命运吗？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窗外。阳光下的校园，熙熙攘攘，充满生机。但他知道，在这看似正常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个何等诡异、危险的世界。而他，已经被彻底卷入其中，无法脱身。
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
姚萧猛地一惊，抬起头。
不是贺。
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男生，穿着普通的运动服，脸上带着一种略显僵硬的笑容。他就站在姚萧桌前，微微低着头，看着他。
“同学，” 男生的声音有些干涩，语速很慢，“能……帮个忙吗？”
姚萧警惕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经历了刚才的一切，他对任何主动接近的陌生人都充满了戒备。
“我的东西……掉到那边书架下面了，” 男生伸手指向阅览室最里面，光线最昏暗的一排书架，“我够不着……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笑容依旧僵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姚萧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顺着男生指的方向看去，那片区域阴影浓重，仿佛潜藏着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什么东西？” 他盯着那个男生，声音沙哑地问道。
男生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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