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乔阿普犹豫了。

“没想好呐，没关系呀，乔姑娘慢慢想，我等着你的答案哟。”

收回刚才的话，倚影卫才不是好人。

不过……最近确实要端午节了，要不把哥带进府里？哥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在府里当个帮工，有吃有住还能挣钱……

嗯，写个纸鹤神给哥寄过去。

纸鹤神是妖族内部的一种通信方式，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然后把纸折成纸鹤，吹一口气，纸鹤神就会自己飞到收信者身边。

「哥，坠府挺好的，虽然没什么正常人，但是工钱不少管吃管住，你也来吧，记得带着花虎」

真是太有文采了。

纸鹤神寄出去，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回信。

「嗯。」

只有一个字。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戏剧性的一幕：

气氛有一点尴尬。

坠府宽大讲究的厅堂里，柳寻鸢背着包袱，里边不知道装了什么，极度挑剔的目光上下左右地移动；花虎叼着一个装满锅碗瓢盆的叮当乱响。

坠翎坐于厅中正位之上，手握一卷资治通鉴，硬是对眼前这一堆妖魔鬼怪视而不见。

这应该是坠府从未有过的热闹时刻，连倚影卫都挂着相当不适应但又必须笑脸相迎的微妙表情。

“乔姑娘，你说的就是这两位了对吧？行李也都在这儿了？”

乔阿普笑眯眯点头：“就他们俩了，这位长得还不算难看的是……呃，我兄长，柳寻鸢，嗯，这个花狸猫叫花虎，都是我的老乡。”说着她又对座上的坠翎挤挤眼睛：“少爷，人我带来了，你答应的事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之前她没让潋滟酿成大错，保下了坠府，没受太大损失，就是要少爷收留她那个在外漂泊的可怜的哥，外加一只相当有灵性吃豆腐都不嫌弃的猫猫，顺便把他们从老家一路讨饭讨到京城的悲惨过往添油加醋哭诉了一番。

柳寻鸢倒没听她瞎扯。一抬眼看见坠翎，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就是昨天晚上那位疯疯癫癫还冲我射箭的……

……等等，哪来的艾香味？！

“他们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怜。”坠翎不动声色地翻着他的书：“倚影卫，带他们下去安顿。明日再分派工作。”

“是，少爷。”倚影卫旋即转身对柳寻鸢道：“请随我来。”

“等一下。”柳寻鸢斜睨了坠翎一眼，“分派工作？难不成你还想让我这等人物替你炼毒？”

“炼毒的人手一个足矣。”坠翎的目光永远不肯离开他的书，“坠府不养闲人。”

“你这小子……”

“哎呀别闹了！”乔阿普赶紧扯住柳寻鸢的衣袖，压低声音道，“管吃管住还给工钱啊！这么好的房子白住诶！做点小事算个啥！”

柳寻鸢扯住她的辫子，咬牙道：“你就这么豪气地把我跟花虎卖了？我是谁，我是百舸山的柳寻鸢啊！给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当下人？”

“不是没钱了吗！”乔阿普一翻白眼，“能省则省啊！再说了，卖身给这样的大户人家，好过你天天住在破屋里吃青菜豆腐嘛。听说逢年过年他们还额外发红包哪。你说诱人不诱人？！”

“乔阿普！我说的不是这个！”

“好啦别废话了！那么，就这么定下来了，以后咱们就在坠府落脚了，嘻嘻。”

“哪里好笑了？！”

“不用养你们了！吃住都不花钱了！我本来想笑得更明显一点的！”

“……”

倚影卫不知受到了什么蛊惑，才会相信柳寻鸢对自己厨艺的吹嘘，把他分派到厨房里替厨师展师傅打下手。对花虎，没把这只大懒猫赶出去，反倒是好吃好喝养起来。然后还按照乔阿普的要求，把一人一猫安排在药园与她同住。

其实柳寻鸢肯定是不愿意的，说得倒是好听，兄妹情深，自然要住在一起互相照应。呸！谁不知这丫头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藏吃藏钱藏好玩的东西！

总之呢，其他都好说，就是厨房的展师傅日子惨点儿，毕竟给他打下手的是柳寻鸢……油温不能很好地控制把食物炸成焦炭就罢了，切菜不讲刀工切得一言难尽也罢了，可他怎么能往八宝粥里加葱花呢？！展师傅可费解了。问他，他反问为啥甜的东西不能加葱花，烹饪不就是要发挥最大的想象力么！

也亏得展师傅脾气好，若换了别人，大概已经把碗扣他头上了吧。

“……对待食物其实跟与人交往没两样。”展师傅一边重新熬粥一边说，“喜欢安静的人，你非把他往闹市里扔，他不高兴，会怨你。喜欢闹腾的人，你偏将他锁在屋子里，他也不高兴，也怨你。所以，甜粥加葱花，不会好吃，既浪费了食材，吃的人也觉得怪异。”他耐心地搅和着锅里的米，“世上大多数的事情，还是有规矩的，不照着来就容易出事。”

柳寻鸢撇撇嘴，把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过花甲的老厨子又打量了一番。他年轻时个子应该挺高，只是如今背脊已微微有些驼了，但手却特别稳，不论掌勺还是拿刀，每一下都觉得铿锵有力，完全不会出错似的。乔阿普对展师傅印象深刻，主要是因为她每回摸去厨房偷吃，都不会空手而回，就算没开灶没做饭，只要展师傅在，必然变戏法似的给她找出好吃的来，看她吃得喜滋滋的样子，展师傅总是很高兴，让她多吃点多吃点，说吃得多才长得好，她这个年纪应该再长胖一些才是。

粥熬好之后，展师傅在围裙上蹭了蹭手，从碗柜里取出一盘小鱼来，放到锅里焙到酥脆。

“很香啊……”柳寻鸢道。

展师傅“扑哧”一笑：“你随我来。以后我不在的时候，这工夫就交给你了。”

“干吗？”

“跟我来便是。”

展师傅又拎了个水壶，领着他出了厨房，径直走到司府后门。出了门，他往旁边的墙根下走了几步，那里摆了几个空碗，空碗旁边还有一个用木板钉成的箱子，箱子上还钉了一层防雨防风的油布。

柳寻鸢看着展师傅蹲在墙根下，小心地往碗里加了大半碗干净的白水，又把小鱼满满装了两碗。

远处，隐隐传来几声猫叫。但是怎么有个熟悉的声音……

“都是无主的野猫，饥一顿饱一顿。”展师傅拍拍手站起来。

“这些都是你准备的？”柳寻鸢看着那些东西，不论碗还是箱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有余的吃的就拿来这里，反正又吃不完。”他看着远处，笑，“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可见是饿得很。这些猫啊，没人管，全靠自己活着。我能给一餐是一餐吧。”

柳寻鸢道：“野猫通常活不了很久。”

“是啊。”展师傅笑笑，“来我这儿的猫都换了好几拨了，那些没来的，应该是没了。在世上杀出一条血路，让自己尽可能走得更远些，挺难的。”

柳寻鸢重新打量他一番，撇撇嘴：“你一个厨子，说话倒是有意思。”

“我是个有意思的厨子嘛。”展师傅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以后如果我不在，这些工夫就给你了。它们就爱吃小鱼干，鸡肝鸭肝煨饭也行。”说罢又有点担忧，“就是你千万别给里头放葱花……”

“你这老头怎么那么烦，我英俊的面貌天才的厨艺你不记得，就记得葱花葱花！”

“不要激动啊年轻人，我年轻时也不比你差，也很英俊咧。”

你全家都年轻！

“我不信……”

“真的咧！”

“好了好了，回去我再教你做几个菜如何？”

“想什么呢！我不用你教也是国宴级别的大厨！”

柳寻鸢正骂着，眼睛一瞟，野猫堆里好像有个圆滚滚的熟悉的身影。

“……花虎？”他先是有些不可置信，“你干什么呢？”

花虎闷头干饭。

“……我哪顿饭缺着你了，你在这和野猫抢饭吃？”

“喵呜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