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朕这是在哪？”
头痛欲裂，像是被灌了滚烫的铁水。
刘备睁开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白纱帐，也不是丞相那张写满忧思的脸。
是光。
刺眼的光，五颜六色，疯狂流窜。
他正站在一个宽阔得望不到边的十字路口中央。
脚下是坚硬冰冷的黑石地面，画着他看不懂的白色符文。
身边，一头头钢铁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呼啸而过，带起灼热的气浪。
他一袭洗得发白的玄色汉袍，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像一滴不慎落入滚油的清水。
“妖术…是何等妖术！”
他踉跄后退，险些被一个滚动的铁轮撞倒。
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小心！”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猛地拽回了路边一方凸起的石台上。
刘备惊魂未定，抬头看去。
拉住他的是个女子，穿着奇异的短衫短裤，露着一截白皙的小腿和手臂，头发也剪得只到耳际。
“大叔，你没事吧？玩cosplay也不能往马路中间站啊，想上社会新闻头条吗？”
女子松开手，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困惑。
“cos…play？”刘备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他扶着额头，努力回想。
他记得自己正在白帝城，病体沉疴，正拉着丞相的手，交代后事。
“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他记得自己最后一口气，是那么的不甘。
怎么一眨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大叔，你哪个剧组的啊？道具组也太不负责了，就把你一个人扔这儿了？”女孩又问。
她叫江晓鸢，成嘟大学历史系大三学生，刚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坐地铁回家。
“剧组？”刘备皱眉，他环顾四周。
那些高耸入云的“山峦”，通体光滑，闪烁着金属与琉璃的光泽，比皇宫大殿还要高出百倍。
这绝非人力所能为。
“姑娘，此乃何地？”刘备拱了拱手，尽管狼狈，礼数未失。
江晓鸢愣住了。
眼前这个大叔，虽然胡子拉碴，面带病容，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得吓人。
那不是演出来的气度，是一种久居上位、发号施令惯了的威严。
尤其是他说话的腔调，古朴典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古籍里抠出来的。
“这里…是成嘟啊。”江晓鸢下意识地回答。
“成嘟？！”
刘备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这里是朕的成嘟？！”
江晓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叔，入戏太深了吧？还‘朕’？你演刘备啊？”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巨大的雕像，“喏，正主在那儿呢。”
刘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神俱裂。
那是一座巨大的石像，一人一马，气势恢宏。
马上之人，正是他自己！
只是，那面容比他此刻年轻太多，意气风发，是他刚刚入主蜀地时的模样。
“这…这是…”他嘴唇哆嗦，伸出手，仿佛想触摸那遥远的石像。
“武侯祠啊，大叔你不会不知道吧？”江晓鸢觉得这人越来越奇怪了。
武侯祠…
丞相的祠堂？
刘备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摇摇欲坠。
江晓鸢看他脸色惨白，不像装的，赶紧扶住他：“哎，大叔，你是不是低血糖了？要不要去旁边坐会儿？”
她半拖半扶地把刘备带到路边的长椅上。
刘备坐下，双手死死抓住长椅边缘，指节发白。
他一生戎马，见过太多生死，经历过无数次绝境。
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和茫然。
这个世界，他完全不认识。
“姑娘，敢问当今是何年岁？”他声音沙哑。
“啊？”江晓鸢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公元2025年啊。”
“公元…2025年？”刘备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炎汉可还存续？”
江晓鸢叹了口气，觉得这大叔可能是个历史爱好者，还是个汉朝的铁杆粉丝。
“大汉朝…早没啦，一千八百多年前的事了。”
一千八百多年…
像是一道天雷，直直劈在刘备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千八百年…
云长、翼德、孔明、子龙…
他的大汉，他的兄弟，他的子民…
全都化作了尘土。
只剩下他一个孤魂野鬼，飘荡在这千年之后。
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席卷而来，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大叔！大叔你别吓我！”江晓鸢慌了，连忙拍他的后背。
刘备缓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陈寿所著《三国志》，姑娘可知晓？”
江晓鸢一愣，这是专业问题了。
“知道啊，《三国志》，二十四史之一，研究你们…呃，研究那段历史最重要的史料。”她差点说漏嘴。
刘备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像一把刀，刺入她的内心。
“陈寿乃我蜀汉旧臣，其父因马谡街亭之败受髡刑，故其作史，于蜀汉多有不公，于丞相亦有微词。此事，当世几人知晓？”
江晓鸢彻底呆住了。
这个细节，极其冷僻。
不是骨灰级的历史研究者，根本不可能知道。
一个cosplay演员，怎么会知道这个？
她看着刘备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沧桑和悲凉。
一个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难道…
她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你…你真是…”
刘备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死寂。
“朕，乃大汉昭烈皇帝，刘备，玄德。”
夏日的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江晓鸢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古装的男人，看着他脸上不似作伪的痛苦，再看看四周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走。”刘备忽然站了起来。
“去…去哪儿？”江晓鸢被他吓了一跳。
“去你家。”刘备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
“啊？”
“朕现在，无处可去。”他坦然道，那份帝王的威严又回来了，哪怕他说的是最落魄的话。
“朕需要一个地方，了解这一千八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晓鸢脑子一片混乱。
报警？说自己遇到了穿越的刘备？警察叔叔会以为她疯了。
把他扔在这？看他这个样子，怕是活不过今晚。
她咬了咬牙，历史学者的好奇心战胜了理智。
“……跟我来吧。”
她带着刘备，走进了地铁站。
当那钢铁长龙伴随着轰鸣驶入时，刘备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紧紧攥着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但没有失态喊叫。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扇打开的门，仿佛在看一头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江晓鸢的公寓在三楼，一个普通的一室一厅。
刘备踏入房间，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他先是被那个能凭空造出光亮的开关惊到，随后又被水龙头里源源不断流出的清水震撼。
“此…皆是仙术？”他抚摸着冰凉的金属水龙头，喃喃自语。
江晓鸢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打开了电视。
“大叔，你看这个，可能就都明白了。”
屏幕亮起，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国宝档案》，今天我们讲述的，是关于蜀汉的末路。”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幅动态地图。
蜀汉的疆域，正在被代表魏军的红色箭头，一点点吞噬。
“公元263年，魏将邓艾偷渡阴平，奇袭江油，成都震动…”
刘备的身体，猛地绷直了。
他死死盯着屏幕，像是要把它看穿。
画面上，出现了他儿子的画像。
那个他寄予厚望，托付给丞相的嗣子，刘禅。
旁白继续响起：“后主刘禅出城投降，蜀汉灭亡。”
轰。
刘备的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了。
他伸出手，手指颤抖地指着屏幕里那张麻木的脸。
那光影变幻，照在他惨无人色的脸上。
“嗣子…吾儿…”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悲鸣，一口鲜血，猛地喷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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