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天京?”
江晓鸢手里的玻璃杯晃了一下,水洒在了桌上。
她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刘备。
“大叔,你知道从成都到北京有多远吗?两千多公里!”
刘备的目光依旧凝视着窗外,仿佛那座叫“北京”的城,就在云层之后。
“当年朕自新野奔赴江夏,携民渡江,路途亦是遥远艰险。”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江晓-鸢却听得心惊肉跳。
那是历史。
那是几万人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逃亡。
“时代不一样了!”她急得站了起来,“现在出门,不是骑马走路,要坐火车,或者飞机!”
“火车?是那地下的钢铁巨兽吗?”刘备问。
“差不多,不过是在地上跑的,更快,更远。”
“那便去买。”刘备转过身,理所当然地说。
“买?”江晓鸢快要被他逼疯了,“用什么买?用你的大汉五铢钱吗?”
她指了指自己的手机,“买票要钱,而且,最重要的是,要这个!”
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小小的卡片,递到刘备面前。
卡片上是她的照片,姓名,还有一串数字。
“身份证。”
刘备接过那张薄薄的、坚硬的卡片。
他看着上面江晓鸢那张被印上去的脸,又看了看真人。
“此为何物?通关的符节?”
“差不多。”江晓鸢深吸一口气,试图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没有这个,你就买不了票,住不了客栈,甚至连一份正经的活计都找不到。”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在这个时代,没有它,你这个人,就等于不存在。”
不存在。
这三个字,像三根无形的针,刺进了刘备的耳朵里。
他,大汉昭烈皇帝,戎马一生,从一个织席贩履的草民,到开创一个国家的君王。
如今,在这个他子孙后代的土地上,他却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何其荒谬。
“朕要去天京,谁敢拦?”他下意识地,又端起了帝王的架子,声音里透出久违的威严。
江晓-鸢被他一瞬间的气势所慑,但很快,现实的窘迫让她鼓起了勇气。
“拦你的不是人,是规矩!”
她指着窗外车水马龙的世界。
“是这个时代,一千八百年沉淀下来的新规矩!你懂吗?”
刘备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他握着那张小小的“身份证”,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想起了当年被曹操追杀,如丧家之犬。
想起了兵败夷陵,退守白帝城,众叛亲离。
他经历过无数次的山穷水尽,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一种从根基上被彻底剥夺的无力感。
不是兵败,不是国亡。
是他这个人,他的身份,他的存在,都被一套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规矩”给否定了。
“钱……还有这个‘身份证’,如何才能得到?”
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
他没有再自称“朕”。
这个问题,让江晓-鸢也犯了难。
钱,她自己还是个靠父母接济的学生,省吃俭用,一个月生活费也就两千块。
养活自己都紧巴巴,现在又多了一张嘴。
至于身份证……那更是天方夜谭。
给一个一千八百年前的古人办户口?派出所的叔叔会把她当成精神病抓起来。
她看着刘备,看着他那张写满沧桑和疲惫的脸,还有那双熬得通红却依旧锐利的眼睛。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一丝悔意涌上心头。
自己到底带了个什么样的麻烦回家?
“钱……可以去挣。”她有气无力地说,“至于身份证,我……我也不知道。”
“挣?”刘备抓住了这个词。
他看到江晓-鸢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红色的纸片。
“这就是钱?”
“对,一百块一张。”
刘备拿过一张,对着灯光看。
纸张精美,上面印着他从未见过的头像和图案,还有复杂的防伪金线。
比他见过的任何一种钱币都要精巧。
“如何挣?”他问。
江晓-鸢看着他,犯了愁。
一个六十多岁,没学历,没技能,连字都认不全的老人,能干什么?
去工地搬砖?他这把年纪,怕是干一天就得散架。
去餐厅洗盘子?人家嫌他手脚慢。
“我……”她实在想不出办法。
刘备却没等她回答。
他站起身,再次走到书桌前。
他拿起那支黑色的中性笔,又铺开一张白纸。
他的手很稳,不像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
他提笔,手腕悬空,写下了两个字。
玄德。
那不是简体字,是古朴典雅的隶书。
笔画之间,藏着金戈铁马,也藏着颠沛流离。
江晓-鸢看呆了。
她虽然不是书法专业,但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
这两个字,写得太好了。
比她在博物馆里看到的任何拓片,都多了一股鲜活的“气”。
“你的字……写得真好。”她由衷地赞叹。
刘备放下笔,看着那两个字,眼神复杂。
“聊以糊口的本事罢了。”
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家道中落,与母亲一道,织席贩履为生。
那段贫苦的日子,他从未忘记。
因为正是那段日子,让他看尽了世态炎凉,也磨砺出了他那副百折不挠的心性。
“贩履织席……”他喃喃自语。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
他转头看向江晓-鸢。
“城里,可有卖笔墨纸砚的地方?”
江晓-鸢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有啊,文具店,或者一些卖古玩字画的街上都有。”
“带我去。”
刘备的语气不容置疑。
江晓-鸢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那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一种更原始、更坚韧的东西。
是求生的意志。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她用自己仅剩不多的生活费,在一条名叫“送仙桥”的古玩街上,为刘备买来了最便宜的毛笔、墨汁和宣纸。
刘备拿到笔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他挽起那不合身的运动服袖子,露出一截干瘦却筋骨分明的小臂。
他没有立刻动笔。
而是闭上眼,静静地研墨。
墨锭在砚台上旋转,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声音,仿佛将他带回了某个遥远的午后,在成都的皇宫里,丞相正在为他讲解着北伐的方略。
江晓-鸢大气都不敢出。
她看到,刘备的脸上,那份属于帝王的威仪,正在一点点被另一种气质取代。
那是文人的风骨,是匠人的专注。
墨研好了。
他睁开眼,铺开一张宣纸。
笔尖饱蘸墨汁,悬于纸上。
而后,落笔。
他写的不是诗词,也不是什么豪言壮语。
他只写了四个字。
“仁者无敌”。
写完,他将毛笔放在笔洗上,看着那四个字,久久不语。
“大叔,你这是……”
“拿出去,看能换多少钱。”刘备说。
江晓-鸢看着那幅字,墨迹未干,却已透出一股磅礴之气。
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想卖字?”
“不然呢?”刘备反问,“总不能,一直吃你的,用你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小小的公寓。
“大丈夫立于世,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江晓-鸢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不再把他当成一个需要同情和照顾的落魄老人。
他是一个王者。
即便跌落尘埃,他的骄傲,也未曾蒙尘。
“好!”她咬了咬牙,“我帮你!”
她拿出手机,对着那幅字拍了张照片,想了想,发到了一个历史系的校友群里。
“【图片】各位大佬,我朋友的爷爷写的字,大家帮忙看看,这水平怎么样?”
群里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瞬间炸开了锅。
“卧槽!这隶书!功力深厚啊!”
“这气势,不像现代人能写出来的,有汉碑的味儿!”
“小鸢,你朋友爷爷谁啊?市书协的?”
一个平时在群里很高冷,据说家里是开画廊的博士师兄,突然私聊了她。
“小鸢,这幅字,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