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刘备，落笔了。
笔走龙蛇。
他写的不是什么祝福语。
也不是什么励志名言。
他只写了四个字，四个杀气腾腾，与这片温柔夜色格格不入的大字。
【天下大势】
第十三章 东风备也
那四个字，像四块烧红的烙铁，印在了后海喧嚣的夜色里。
墨迹淋漓，笔锋锐利得仿佛能割开空气。
【天下大势】
刚刚还在嗤笑的年轻男人，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他不懂书法，但他看得懂那四个字里透出的，那种不容置疑的狂傲。
他身边的女孩，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睛里闪着光。
“哇……”
二胡声不知何时停了。
拉琴的老人，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卡纸，握着弓弦的手，微微颤抖。
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手机的闪光灯，开始此起彼伏地亮起。
“咔嚓”、“咔嚓”。
江晓鸢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审判台上。
每一道目光，每一次快门声，都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
她想逃，想立刻卷起那张招摇的卡纸，拉着这个不知死活的老头，躲回那个阴暗的隔断间里去。
可她的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刘备依旧盘腿坐着，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拿起那支廉价的毛笔，重新蘸了墨，在旁边铺开了第二张卡纸。
仿佛他不是在街头献艺，而是在自家院子里，挥毫自娱。
“老爷子，这字儿怎么卖啊？”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个学生的人忍不住问。
刘备没有抬头。
江晓鸢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喉咙，她哪知道怎么卖。
人群中，一个声音替他回答了。
“这东西，问价就俗了。”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其貌不扬，手里还拎着一袋刚买的酱菜。
他不像游客，倒像是住在附近胡同里的居民，出来遛弯。
他没有挤在最前面，只是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却异常锐利。
他看的不是字，是写字的人。
“这写的不是字，是心气儿。”男人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心气儿，是无价的。”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许多。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话说得有水平。
刘备写字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隔着攒动的人头，朝那男人看了一眼。
男人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
没有火花，只有一种古井深潭般的平静。
仿佛两个失散多年的棋友，在街头偶遇。
刘-备收回目光，笔锋再次落下。
这一次，他写的，是另一句话。
【隆中对】
这三个字，比刚才那四个字，更加内敛，笔画之间，却暗藏风雷。
江晓鸢不懂。
但人群里，有人懂。
“隆中对？”最开始问价的那个眼镜学生，喃喃地念了出来，“是诸葛亮的那个隆中对？”
“我去，真的假的？老爷子这是现场表演啊？”
“这可不是随便能写的，没点真本事，写出来就是个笑话。”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江晓-鸢的脑袋嗡嗡作响。
她看着刘备的侧脸，他依旧平静，仿佛一座任由风浪拍打的孤岛。
她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在卖字。
他是在钓鱼。
用这后海的万千游客做鱼塘，用这惊世骇俗的笔墨做鱼饵。
他要钓的，不是钱。
是人。
是能看懂他这鱼饵背后深意的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哨声响起。
人群像被惊扰的鸟群，“呼啦”一下散开了一些。
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推着自行车，挤了进来。
“干嘛呢干嘛呢！都散开！”
“谁在这儿摆摊呢？不知道这儿不让吗？收起来，赶紧收起来！”
其中一个年轻保安，指着地上的卡纸，厉声呵斥。
江晓鸢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手忙脚乱地就想去收地上的东西。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是刘备。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身形枯瘦，却站得笔直。
他没有看那个咋咋呼呼的保安，而是依旧看着人群外，那个拎着酱菜的中年男人。
“这位先生。”
刘备开口了。
“你觉得，这天下大势，如今，该如何‘对’？”
他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两个保安也愣住了，他们大概从未见过被驱赶时，还如此镇定自若，甚至还有闲心跟人探讨“天下大势”的小贩。
那个拎着酱菜的男人，笑了。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笑，带着点自嘲，带着点欣赏，还有一丝……悲凉。
他没有直接回答。
他反问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刘备的耳朵里。
“老先生，备矣？”
他只问了三个字。
老先生，准备好了吗？
但那个“备”字，他说得极重。
江晓鸢浑身一震。
她猛地看向那个男人，又看向刘备。
刘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激动，还有一种“得遇知音”的畅快。
“备，一生备战。”
他回答。
年轻保安不耐烦了，上前一步，就要去踢地上的卡纸。
“跟你们说话没听见是吧！赶紧滚！”
“住手。”
那个拎着酱菜的男人，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让那个保安的脚，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走到保安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的证件本，在他们面前亮了一下。
江晓鸢离得远，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她只看到，那两个原本气势汹汹的保安，在看到那个证件本后，脸上的表情，瞬间从蛮横，变成了惊疑，最后，化为了恭敬。
“您……您是……”
“他是我家亲戚，出来散散心。”男人收回证件，指了指刘备，“给各位添麻烦了。”
两个保安点头哈腰，一句话不敢多说，推着自行车，灰溜溜地走了。
刚刚还水泄不通的人群，此刻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好奇的路人，在远处指指点点。
桥头上，只剩下三个人。
刘备，江晓鸢，和这个拎着酱菜的，神秘男人。
“丫头，吓坏了吧？”男人看向江晓鸢，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把东西收起来吧，这里风大。”
江晓鸢这才如梦初醒，手脚僵硬地把笔墨纸砚收进背包。
“先生，高姓大名？”刘备问。
“免贵，姓秦。”男人将那袋酱菜换到另一只手，“秦峰。山峰的峰。”
他顿了顿，看着刘备。
“我应该称呼您……玄德公？”
江晓鸢收拾东西的手，猛地一抖，一瓶墨汁差点掉在地上。
她惊恐地抬起头，看着秦峰。
刘备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
“一个字号罢了。”他淡淡地说。
秦峰点了点头，似乎早就料到这个回答。
他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从夹克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有些陈旧的便签纸，和一支笔。
他在上面迅速写下了一串数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将纸条递给江晓鸢。
“这是我的电话。明天上午，给我打过来。”
说完，他朝刘备，拱了拱手。
那是一个很标准的，古人见面的礼节。
“玄德公，后会有期。”
然后，他拎着那袋酱菜，转身，融入了后海的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晓鸢捏着那张还带着体温的纸条，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感觉自己像在做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刘备看着地上的那两幅字。
【天下大势】
【隆中对】
他弯下腰，将它们一张一张，仔细地卷了起来。
“我们回去。”他对还在发呆的江晓鸢说。
回程的地铁上，江晓鸢一句话也没说。
她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秦峰最后的那句话。
“我应该称呼您……玄德公？”
他怎么会知道？
他到底是谁？
那个红色的证件本，又是什么？
无数的疑问，像一团乱麻，塞满了她的脑袋。
回到那个七平米的隔断间。
刘备将那两幅字，靠墙立好，然后，重新在地板上，铺开了那张巨大的北京地图。
他跪坐在地图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记，久久不语。
江晓鸢站在他身后，捏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手心全是汗。
“大叔……”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个人……我们明天，真的要打给他吗？”
刘备没有回头。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她看不懂的地方。
“打。”
他只说了一个字。
“这是朕的东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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