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空泛着灰紫色的暮光。
青川城东市大街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
陈墨走进城门时,脚步没停。他身形瘦削,动作却利落。右眼有一道旧疤,被半张银制面具遮住。深色劲装外罩靛蓝道袍,腰间挂着一串二十四枚铜钱串成的法器。手里一根墨玉烟杆慢慢转动。
他是阴阳师,没有门派,也不归任何势力管。
刚进城,他就察觉到了。空气里有股阴气,不重,但持续不断。像有人在暗处喘气,断断续续,却不肯停下。
他没抬头,视线扫过街边摊贩、行人、灯笼。这些活人的气息混在一起,本该压住阴气。可那股冷意还在,藏在人群里,贴着地面爬。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前面人群突然散开。有人惊叫,声音短促。一个青年从人群中踉跄冲出,脸色发青,额上全是冷汗。他双手乱抓,嘴里喊着听不清的话。
街上的人纷纷后退,躲到摊位后或屋檐下。没人敢靠近。
陈墨站在原地,看着那青年。
青年二十出头,穿粗布衣,脚上鞋子磨破了边。右手手腕有一圈紫黑色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攥过。他眼神涣散,可偶尔闪过一丝清明时,会猛地看向某个空处,像是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陈墨明白了。
这人已经被附身了,还不止一次。阴气入体,魂魄动摇,再拖半个时辰,要么疯,要么死。
他往前走了三步,站定。
青年忽然转头,直勾勾盯住他。
陈墨抬起左手,慢悠悠转了下手里的墨玉烟杆。
“你身上那只鬼,”他说,“品味真差。”
青年没反应。但周围温度骤降,连街角刚点起的灯笼都晃了一下。
陈墨没动,声音也没抬高:“大白天出来抢舍,就为了啃个穷小子?你生前欠债没还清,死后还赖账?”
空气凝住了一瞬。
青年身体猛地一抖,脖子以不正常的角度歪向一边。下一秒,一张扭曲的脸从他背后浮现出来。半透明,五官错位,嘴角裂到耳根。
恶鬼现形了。
它盯着陈墨,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陈墨冷笑:“戴帽子不知道摘?见前辈这么无礼?”
他右手一翻,掌心多出一道黄符。指尖轻弹,符纸飞出,在空中自燃成一道火线,直扑恶鬼面门。
恶鬼怒吼,身影急退。青年当场跪倒,口吐白沫。
火线追击,在恶鬼肩头烧出一个洞。黑烟冒起,腥臭味扩散。
恶鬼终于松开青年,整个身体向后飘去,贴在对面墙上,像一张被钉住的破布。
陈墨走上前,离它三步远停下。
“滚回地底。”他说,“下次再让我碰上,不是烧肩膀这么简单。”
恶鬼瞪着他,眼里全是恨意。它没说话,但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诅咒。
陈墨抬手,第二道符已夹在指间。
恶鬼终于消散,化作一缕黑雾钻进石缝。
街上安静了几秒。
有人小声说:“是……是驱邪的师父?”
“刚才那是什么?鬼吗?”
“他一个人就给打了回去?”
陈墨没理他们。他蹲下检查青年。手腕上的紫黑印记淡了些,呼吸也稳住了。
不算晚。还能救。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粒褐色药丸。捏开青年的嘴,塞了两粒进去。
青年喉咙动了动,咽了下去。
陈墨站起身,拍了拍手。
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有人想问话,看到他的面具又不敢开口。
他转身要走。
就在他迈出第一步时,脚边的石缝里,那缕未散尽的黑雾突然颤动。
一股极低的声音钻进他耳朵——
“你逃不掉……它知道你来了……”
陈墨脚步一顿。
他低头看那石缝。黑雾已经没了。
他没回头,也没停下太久。继续往前走,步伐没变。
但手里的墨玉烟杆转得慢了。
他知道刚才那句话不是幻觉。
恶鬼临走前留的,不是威胁,是传话。
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事。而那个“它”,已经盯上他了。
他没在意。这种事见得多了。
走到街口拐角,他停下,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罗盘。铜壳老旧,指针微微晃动。
他看了两秒,收起来。
青川城比他想的更乱。
但这不关他事。他只是路过。
他抬脚准备离开东市。
远处传来一阵锣声。三长一短,是夜巡开始的信号。
几个穿着皂衣的巡街差役提灯走来,领头的胖差役大声吆喝:“天快黑了!都回家!不准聚集!”
人群迅速散开。
那个昏过去的青年还躺在地上。没人敢扶。
陈墨看了一眼,转身要走。
走了五步,他又停下。
叹了口气。
他折返回去,弯腰把青年扛上肩。
青年很轻,像一捆干柴。
他走向街边一间药铺。门关着,但没上锁。他一脚踹开,进去把人放在角落草席上。
柜台后缩着个老头,吓得直哆嗦。
陈墨扔过去一粒碎银:“明天早上给他喂热水,别让他吹风。”
老头接过银子,结巴着说谢谢。
陈墨没应,出门。
夜风刮过巷口,吹起他的道袍一角。
他站在药铺门口,望着远处城墙。
城内灯火零星亮起。
他本该现在就出城的。
但他没动。
罗盘刚才的震动不是错觉。
这城里有东西在拉扯他的气息。
而且……
他摸了摸右眼的疤痕。
那里有点发烫。
不是疼,是一种熟悉的压迫感。
以前每次遇到强怨灵,都会这样。
他不想管这事。
可他已经出手了。
既然出了手,就不能半途扔下。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墨玉烟杆。
“麻烦。”
他喃喃了一句,往城中心走去。
街越来越窄,人越来越少。
风吹过空荡的巷子,卷起几张废纸。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稳。
身后,药铺的门缝里,那缕黑烟悄悄爬出,贴着墙根溜向黑暗深处。
陈墨没有回头。
他知道,今晚的事还没完。
他也知道,有人正等着他走进某个地方。
但他不在乎。
他只是个路过除妖的阴阳师。
谁惹他,他就灭谁。
哪怕对方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