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把巷子吹得空荡。
陈墨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没停。他刚送完那个被附身的青年，本该出城。但他没走。罗盘失灵了，右眼的疤开始发烫，像有根针在皮下轻轻扎。
他顺着黑雾逃逸的方向一路往西。那缕烟钻进地缝后就没再出现，可他知道它去了哪里。这种东西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藏起来等你靠近。
巷子越来越窄，两旁的墙爬满青苔，有些地方还挂着湿漉漉的藤蔓。空气里没有血腥味，也没有腐臭，但呼吸久了会觉得喉咙发干。
前面出现一座大宅。门半开着，木头已经烂出裂缝。门楣上刻着四个字：“林府旧居”。字迹被苔藓盖住一半，像是很多年没人来过。
陈墨站在门口，没进去。他低头看罗盘。铜壳还在，指针却疯了一样转了几圈，最后停在正北，不动了。再晃，也没反应。
他收起罗盘，从腰间取下一枚铜钱。二十四枚里最旧的那一枚，边缘磨得发亮。他蹲下，把铜钱轻轻放在门槛上。
不到三秒，铜钱变黑。表面裂开几道细纹，像被火烧过。
他盯着那枚钱看了两秒，站起身。
“不是死地。”他说，“是活阵。”
活阵比死地麻烦。死地是怨气堆积，清了就完事。活阵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或者地脉本身出了问题，会不断再生阴气。更糟的是，这种阵法能骗过大多数阴阳师的感知——表面安静，内里却像一张嘴，等着人走进去咬住。
他没再用符，也没念咒。反而从袖子里抓了一小撮灰白色粉末，撒在脚前的地面上。粉末落地即散，形成一道浅痕。这是镇魂粉，能防迷障入神。每走七步，他就撒一次。
跨过门槛时，他用墨玉烟杆轻点地面。杆头触地那一瞬，传来轻微震动，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回了一声。
他皱眉，迈了进去。
雾是从院子里升起来的。前脚刚踩上院中石板，后脚雾就涌了上来。浓得像浆，三步外什么都看不见。地面变得湿滑，反着幽光，像刚下过雨。可抬头看天，月亮清楚得很，云都没几片。
他停下，靠墙站着。道袍下摆沾了水，贴在腿上冰凉。
这水不对。没有气味，也不黏。正常血水渗出来，哪怕干了也会留腥气。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像……只是看起来像血。
他抬起手，摸了摸右眼的疤痕。温度比刚才高了些。
烟杆忽然震了一下。很轻，但确实动了。他是老手，知道法器自主预警意味着什么——危险不在眼前，在四周，在空气里，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他没动。等了几秒，才慢慢往前走。
雾里开始出现影子。
一开始是一个，跪在院子中央，背对着他。穿着旧式长衫，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哭。
陈墨没理它。继续走。
又一个影子冒出来，趴在地上爬，动作僵硬，手肘和膝盖不自然地弯曲。接着第三个，第四个，全都分布在院子各处，有的站着不动，有的来回踱步，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声音忽左忽右，忽近忽远。明明看着它们张嘴，声音却像是从头顶传来的。
他甩出一张破妄符。黄纸飞出，燃起金光，扫过一圈。所有影子瞬间炸开，化成碎雾。
三秒后，雾又聚起来。这次多了两个影子。其中一个，跪在地上，披着灰色布袍，身形瘦削，脑袋低垂。
陈墨脚步一顿。
那轮廓……像极了小时候养他的师父。
他右手微微抖了一下，立刻攥紧烟杆压住。
不可能。师父十年前就死了，骨灰都洒进了山涧。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长得一样的人，更别说在这种地方冒出来。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神冷了下来。
“装神弄鬼。”他说。
这些影子不是实体。真鬼不会重复出现，也不会怕符又立刻恢复。这是幻象，是阵法制造出来的心理干扰，专门挑你心里最软的地方戳。
他不再看那些影子。靠墙站定，闭目凝神。耳朵捕捉空气流动，鼻尖感受湿度变化，脚底试探地面反光的程度。
十秒后，他发现规律。
所有影子移动的轨迹，都是绕着院子西北角那口枯井打转。而且它们走过的地方，地面明明湿漉漉的，却没有留下脚印。影动而地不湿。
假的。全是假的。
他睁开眼，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支燃尽的香。香头焦黑，是他白天烧符时顺手插进袖袋的。现在派上用场了。
他把香插进地缝，划了根火柴点着。火苗跳了一下，稳住。
奇怪的是，火焰偏向东侧。按理说这院子没风，火该笔直向上。偏火说明空气中有流动，而这种流动只有一种解释——地下有空腔，或者通道在运转。
他盯着火苗看了三秒，突然抬脚，朝枯井方向走了七步，撒了一把镇魂粉。
第八步落下时，脚下石板发出轻微“咔”声。
他立刻后退半步。
石板边缘翘起一条缝，下面透出暗红光，一闪即逝。
还没等他反应，雾突然变浓。所有影子齐刷刷转向他，动作一致，像被同一根线扯动。
其中一个影子缓缓抬头。
脸是模糊的，可嘴角咧开了。
陈墨握紧烟杆，左手迅速摸向腰间铜钱串。
雾中传来一声轻笑。
不是从影子嘴里发出的。
是从他背后的门那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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