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尖前那枚陌生铜钱静静躺在地上,灰白的表面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陈墨没动,只是蹲下身,烟杆轻轻一挑,铜钱翻面。
背面刻着一个字:陈。
他呼吸一顿。
不是他写的,也不是他见过的字体。但这字和他姓氏一样,像一把锈钥匙,插进记忆最深的锁孔里,还没转,心口已经发麻。
他没再碰它。
站起身,往前走。
五步后,进入密室。
门框完整,石阶干燥,两侧墙上有些划痕,歪歪扭扭,看不出是什么意思。空气很静,没有风,也没有气味。不像有人来过,也不像空了百年。
他靠在门边墙角,左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体力到头了。
右眼还在流血,朱砂混着血糊住眼皮,他懒得擦。喉咙里全是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碎玻璃。但他知道现在不能倒。
他抬起烟杆,用尾端敲地。
一下。
两下。
三下。
声音不大,传不远,但足够试探地砖是否中空。没有回音,地面结实,没问题。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符。
最后一张净目符。
黄纸,朱砂画的符文已经有点褪色。这是养父留给他的东西之一,能清神开窍,短暂提升感知。现在用,太奢侈。不用,可能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
他咬牙,贴上眉心。
符纸燃起一点微光,不亮,但足够让他看清空气中漂浮的细尘。
金色的。
极淡,几乎看不见,只有在灵光映照下才会显形。小时候他在养父书房见过一次——那本《玄枢残典》打开时,就有这种金尘飘出。据说那是封印重宝时留下的灵痕,千年不散。
这地方,曾经藏过不得了的东西。
他收拢视线,扫向室内中央。
一张石台,半人高,四角磨损严重,表面有刮痕,像是被人反复擦拭过。台子底下压着一块布,黑乎乎的,像是某种皮料。
他一步步挪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走到石台前,伸手去掀那块布。
指尖刚触到边缘,忽然顿住。
下面有东西在反光。
不是金属,也不是玉石。是那种灰白色的粉末,和门外铜钱上的物质一样。再看,那些粉末组成了一个图案——三个圈套在一起,中间断了一笔。
锁魂局的残形。
他知道这个阵。不是用来困鬼的,是用来镇物的。一旦直接用手碰触被镇之物,精气会被瞬间抽走,轻则昏迷,重则成痴。
他收回手,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驱邪符,撕成两半,裹住左右手指。
这才重新去掀那块布。
布掀开,露出一本册子。
残破不堪。封面焦黑,像是被火烧过一半,剩下的部分用某种暗红色丝线缝着,线头已经断裂。书脊上有字,但只剩两个偏旁:一个“血”字底,一个“承”字头。
他盯着那两个字,心跳猛地加快。
他没动书。
而是用烟杆尾端,轻轻拨开压在书上的那枚铜钱。
铜钱滚到一边,发出轻微的“叮”声。
他伸手,将整本残卷慢慢拖出来,放在石台上。
翻开第一页。
纸脆得像枯叶,稍一用力就会碎。他不敢用指甲,只敢用指腹轻轻抹过焦边。
然后他蘸了点唾沫,涂在烧毁的边缘。
字浮现了。
一行篆体,歪斜却清晰:
“陈氏血脉,承天命而断。”
他手指一抖。
这句话像刀,直接捅进脑子里。
画面闪现——
雪夜,屋外尖叫,母亲倒在地上,父亲胸口插着符刃,墙上浮现出同样的文字,燃烧着蓝火。
那是他八岁那天的事。
他闭眼,咬舌尖。
疼,清醒了。
不是回忆的时候。
他迅速合上残卷,动作干脆,不给情绪蔓延的机会。
从怀里掏出三层油纸,又贴了一张镇封符,把残卷仔细包好。再用细绳捆紧,塞进贴身内袋,按了按,确保不会掉。
做完这些,他才松一口气。
但警觉没撤。
他抬头环顾四周。
墙上的刻痕不对劲。
之前以为是乱划的,现在用净目符余光一看,才发现每一道都是简化版的封印纹。不是装饰,是阵法残留。这种纹路只有一个用途:囚禁强大怨灵。
而这间密室,就是牢房。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外面会有符阵、红丝、幻影。不是为了防盗,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东西……传消息出去。
可现在,阵破了,门开了,封印松了。
他带走了书。
他成了那个“传出消息”的人。
他转身,退回门口,背靠石壁坐下。
腿彻底撑不住了。
右手把烟杆横放在膝盖上,左手一直按在胸口,护着那本残卷。他闭眼,不是要睡,是在记。
记那本书的重量,记它的气味——焦纸混合着陈年血腥,还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记它翻页时的触感,像摸到死人的皮肤。
这些细节,以后有用。
他现在不能读,不能想,不能深究。
但他在心里已经列了个顺序:
第一,活着出去。
第二,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第三,破译这本书。
只要它真的写着他的来历,写着父母怎么死的,写着他为什么能和怨灵阵共鸣……
他就必须知道。
哪怕知道会疯。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密室很安静。
安静得过分。
直到他忽然察觉——
左手按着的残卷,好像……热了一下。
不是错觉。
隔着衣服,他清楚感觉到那股热度,像有一小团火,从书页深处烧起来。
他猛地睁眼。
胸口的位置,正对着心脏。
残卷在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