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精心的邂逅

第三章 精心的邂逅

沈见初站在“默声大厦”楼下，仰头望着这栋直插云霄的玻璃幕墙建筑。在普通人眼中，它只是城市天际线中又一栋现代建筑，但在她的感知里，这栋大楼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状态——外部光彩夺目，内部却情感稀薄得近乎荒芜。整栋建筑仿佛一个巨大的情感过滤器，只允许最微弱的情绪波动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场。今天她选择了一套专业但不失优雅的深蓝色套装，妆容精致却不过分突出。更重要的是，她精心调配了自己的情感色彩，让它散发出恰到好处的自信与创造力——既像一顿精心搭配的大餐，展示着厨师的技艺，又足够挑动食客的味蕾。

踏入大厅的瞬间，沈见初就感到一阵不适。对她这样的情绪收藏家而言，这里就像是一片情感沙漠。前台接待员露出标准化微笑，但在她眼中，那笑容毫无色彩，像是经过训练的程序反应。

“沈见初女士，与闻先生有约。”她通报姓名。

“闻先生正在等您，请直接上顶层办公室。”接待员的回答简洁得像是预设好的程序。

电梯上升的过程异常安静，连背景音乐都没有。沈见初能感觉到自己的情感能量在这么“干净”的环境里变得格外显眼，就像黑暗中的孤灯。她注视着楼层数字的跳动，每一秒都在调整自己的状态，确保见到闻寂时能够呈现出最完美的“色彩”。

电梯门打开，迎面是一个极简主义的接待区。闻寂站在那里，仿佛已等候多时。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更加深邃。在沈见初的感知中，他周围的空无感比在论坛上时更加明显，仿佛整个楼层的情感都被抽干了。

“准时。”他简单地评价，在她眼中，这句话没有任何色彩，只是事实陈述。

“我一向重视承诺。”她回应，同时谨慎地释放出一缕温和的专业感，既展示自己的“滋味”，又不过分张扬。

他微微侧头，像是嗅到了什么微妙的变化。“这边请。”

他的办公室宽敞得近乎空旷，一整面落地窗俯瞰着大半个城市。房间里除了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和一个书架外，几乎没有其他家具。在沈见初的感知中，这个空间的情感真空程度几乎令人窒息。她强压下本能的不适，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请坐。”他指向椅子。

沈见初坐下时，注意到椅子上方悬挂着一件奇特的装置——几片金属片以某种规律排列，缓缓旋转着。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一个情感收集器，专门用来捕捉来访者无意中散逸的情感能量。难怪这个房间如此“干净”，所有情感色彩都被这个装置吸收、导走了。

看来，闻寂对她的能力并非毫无察觉。这场会面，从一开始就是双向的试探。

“我研究过你的背景，沈小姐。”闻寂在他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你为多家画廊和私人收藏家提供咨询服务，专长是‘情感色彩的运用’。”他顿了顿，那双黑洞般的眼睛直视着她，“但这个描述，似乎未能完全涵盖你的能力。”

沈见初保持微笑，暗中控制着自己的情感流动，避免过多能量被那个装置收集。“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专业秘密，闻先生。就像您不会公开‘云际回廊’的所有结构计算一样。”

她从包中取出准备好的情绪结晶样品，轻轻推到他面前。这三件样品是她特意挑选的——一块能唤起淡淡乡愁的琥珀色晶石，一枚能激发细微好奇心的银白色碎片，还有一小瓶能带来瞬间愉悦的粉红色情感微粒。都不是她最好的作品，但足以展示能力，又不会引起过度的警惕。

“请允许我展示一些实际案例。”她说。

闻寂的目光落在那些结晶上。在他伸手触碰琥珀色晶石的瞬间，沈见初清晰地看到结晶中的色彩微微流向他的指尖——他在直接汲取其中的情感能量。这种直接的接触比在论坛上远距离观察时更加震撼，她能感觉到晶石中的情感正在快速流失。

“有趣。”他评价道，声音中依然没有任何情感色彩，但他的姿态微微前倾，显示出浓厚的兴趣，“你是如何将它们固化成这种形态的？”

“这是我的专业技艺。”她巧妙地回答，“就像您不会轻易透露建筑结构的核心计算方法一样。”

他抬眼看了看她，那双眼睛仿佛能吞噬光线。“那么，你建议如何将这种...技艺，应用到‘云际回廊’中？”

沈见初打开平板电脑，调出自己为项目做的概念设计。这是她花费整整三天时间准备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计算。

“想象一下，在步道的不同节点设置特殊的情感共鸣点。”她开始讲解，同时谨慎地释放着与内容相匹配的情感色彩，“比如，在这个观景台，可以嵌入能唤起‘敬畏感’的情绪结晶，增强人们俯瞰城市时的震撼体验。”

她展示了一张设计图，图中观景台的地面镶嵌着深蓝色的晶石阵列。随着她的讲解，她释放出一缕细微的敬畏感，让闻寂能够“品尝”到这种情感的滋味。

“在这个休息区，则可以运用促进‘宁静’的色彩，帮助游客放松...”她又展示了另一个区域的设计，这次释放的是宁静的淡绿色情感波动。

她一边讲解，一边暗中观察他的反应。闻寂听得非常专注，那种专注不同于普通人的兴趣，更像是对稀有资源的评估。他正在品尝她随着讲解散发出的创意与热情，就像品酒师品尝美酒。沈见初能感觉到自己的情感能量正在缓缓流向他的方向，但她严格控制着流量，既让他感受到滋味，又不让他饱足。

“要实现这些，我需要接触项目的具体空间，感受它们现有的情感基调。”她最终说道，“然后我才能定制合适的情绪结晶。”

闻寂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沈见初能感觉到他在权衡——一个空心人对潜在食粮的本能渴望与理性计算的交锋。办公室里的情感收集器运转得更加活跃了，仿佛也感知到了这一刻的张力。

“可以。”他终于说，“明天上午九点，我带你去项目现场。你可以进行你的...‘感受’。”

“太好了。”沈见初微笑着点头，内心却紧绷如弦。进入未完工的建筑工地意味着更私密的空间，更少的旁观者，以及更大的风险。但这也是她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步——只有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她才能更有效地“喂养”他，建立更深层的连接。

会面结束后，闻寂亲自送她到电梯口。当电梯门即将关闭时，他突然开口：“沈小姐。”

她抬头，对上他那双黑洞般的眼睛。

“你的色彩，”他轻声说，“非常...独特。”

电梯门合拢，开始下降。沈见初靠在轿厢壁上，长舒一口气。她抬起手，发现指尖的色彩又黯淡了一些。短短半小时的会面，他汲取的情感能量相当于她平常一整天的消耗。

但计划正在顺利进行。他已对她产生兴趣，同意她接触项目核心，甚至开始“欣赏”她的情感色彩。

走出默声大厦，午后的阳光洒在街道上。沈见初站在人行道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城市中流动的情感色彩——灰暗，稀薄，但依然存在。

她想起了林景明昨晚发来的消息，邀请她共进晚餐。在他的温室里，有温暖稳定的情感，有安全平静的生活。那是她可以选择的未来。

但当她回想起闻寂眼中那片绝对的黑暗，那种吞噬一切的虚无，一种奇异的使命感便油然而生。

情绪收藏家的职责不仅是记录情感，更是守护情感的存在。而闻寂这样的空心人，是情感的终极对立面。靠近他无疑是危险的，但或许，也只有通过这种危险的接触，她才能理解情感的真正价值。

她拿出手机，给林景明回了条消息：“抱歉，今晚要准备明天的项目考察，下次再约。”

然后，她拨通了秦世澜的电话。

“他上钩了。”她简短地说，“明天去项目现场。”

“太好了！”秦世澜的声音中充满了鎏金色的兴奋，“记住，见初，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云际回廊’将是这座城市未来的地标，而你的名字将与它联系在一起！”

挂断电话后，沈见初独自走向地铁站。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周围流动的灰色人潮中，她身上微弱的情感色彩显得格外孤独。

明天，她将踏入那个情感的黑洞，主动献上自己的色彩。

回到工作室，沈见初站在那本摊开的古籍前，手指轻抚过“倾心之祭”四个字。家族的先辈们是否也曾面临这样的抉择？为了极致的艺术，是否必须付出极致的代价？

她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取出一枚用黑绒布包裹的结晶。这是她祖母留下的最后一件作品，一枚“无悔之爱”的结晶。即使经过数十年，它依然散发着柔和的粉金色光芒。

“为了不朽的艺术，你愿意付出什么？”她轻声自问，脑海中浮现出闻寂那双吞噬一切的眼睛。

窗外的夜色渐深，沈见初开始为明天的会面做准备。她仔细挑选着要携带的情绪结晶样本，计算着每一种情感的释放强度，规划着与闻寂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这场精心设计的邂逅，正一步步走向无法回头的深渊。而这一次，她将是那个主动打开深渊之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