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帘里的伞

六月的雨总来得不讲道理。

林微言抱着怀里的画筒往巷口跑时，裤脚已经湿了大半。青瓦巷的石板路被雨水浇得发亮，倒映着两侧老房子的木格窗，像一幅被打湿的水墨画。她刚结束在老街的写生，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催她赶紧回家吃晚饭。

“啧。”她低低咂了声嘴，抬头望了眼越下越急的雨势，正琢磨着是冒雨冲到公交站，还是退回去找刚才那家杂货铺借把伞，头顶忽然一暗。

雨好像停了。

林微言愣了愣，侧脸往后瞥去。

一把黑色的直柄伞稳稳地撑在她身后，伞沿压得很低，只能看到持伞人的一截手腕，骨节分明，手背上还沾着点未干的雨水，握着伞柄的力道很稳。她顺着往上看，撞进一双很静的眼睛里。

男人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清透。他的头发被雨气打湿了些，几缕贴在额前，鼻梁高挺，唇线很淡，整个人像巷口那棵沉默的老槐树，带着种不动声色的沉静。

“谢谢。”林微言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些距离，怀里的画筒被她抱得更紧了，“我到前面路口就好，不用麻烦您……”

“我也往那边走。”男人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雨水洗过的清润，语速不快，却让人没法拒绝。他微微侧了侧伞，确保能把两人都罩住，“青瓦巷的雨，沾了就容易感冒。”

林微言没再推辞。两人并肩走在雨帘里，巷子里只有雨声和两人轻缓的脚步声。她偷偷打量着身边的人，发现他衬衫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笔帽是磨得发亮的银色，像是用了很多年。

“您是住在这附近吗？”她没话找话地开口，觉得一直沉默有点尴尬。画筒的金属边硌着胳膊，她换了个姿势抱。

“嗯，租的房子。”男人看了眼旁边的老墙，墙根处长着几丛青苔，“你常来写生？”

“是啊，这边老房子好看，光影特别有意思。”提到画画，林微言眼睛亮了些，“刚才还在画巷尾那家的屋檐，结果雨下得太急，没画完就跑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巷口。公交站就在不远处，站台上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雨还在下，风卷着雨丝斜斜地打过来。

“我到这儿就行了，谢谢您的伞。”林微言停下脚步，抬头对男人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不然我肯定得淋成落汤鸡。”

男人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发梢，几缕贴在脸颊上，像沾了水的羽毛。他沉默了两秒，把手里的伞往她这边递了递：“拿着吧，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啊？那您怎么办？”林微言连忙摆手，“我下次来还给您就行，您住哪栋？”

“随缘。”男人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笑了，又不太明显，“伞不用还了。”

说完，他没等林微言再拒绝，便转身走进了雨里。白衬衫的背影很快被密集的雨丝模糊，几步就拐进了旁边的另一条岔路，消失不见。

林微言握着还带着余温的伞柄，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雨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黑色直柄伞，伞骨很结实，伞面干净得没有一点污渍。

“随缘？”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忍不住笑了，“这人还挺有意思。”

公交来了，林微言抱着画筒，撑着那把不属于自己的伞上了车。车窗外，青瓦巷的老房子在雨里渐渐远去，像一场刚刚开始的梦。她不知道的是，岔路口的屋檐下，那个白衬衫的男人正站在阴影里，看着公交车缓缓驶远，直到车尾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走进了身后那扇挂着“闲人免进”木牌的院门。

门内，廊下堆着半人高的旧书，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墨香。他走到窗边，拿起桌上的一张素描，画的是青瓦巷的雨景，角落里有个抱着画筒奔跑的女孩，发梢飞扬，像只慌慌张张的小鹿。

他指尖轻轻拂过画纸上女孩的身影，眼底的沉静里，似乎漾起了一丝极淡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