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三天，天放晴了。
林微言特意选了下午三点来青瓦巷。阳光斜斜地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雨后泥土混着老木头的味道。她背着画板，手里攥着那把黑色直柄伞，走得比上次慢了许多，眼睛不住地往两侧的院门瞟。
“随缘”两个字说得轻巧，可林微言是个认死理的性子。平白拿了别人的东西，心里总像压着块小石子，不把伞还回去，连画画都静不下心。
她先去了巷尾那家没画完的屋檐下，支起画板坐下。笔尖在纸上摩挲，目光却时不时往巷口瞟。上次那个男人穿白衬衫的样子，像被阳光晒过的书页，干净又沉静，总在她脑子里晃。
“画得真好。”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微言回头，看到是住在巷尾的张奶奶，正端着个小簸箕在晒豆子。她笑着应道：“张奶奶，您看这光影是不是特别好？”
“好，好。”张奶奶眯着眼看她的画，“姑娘，你这几天总来，是在等什么人？”
林微言脸有点热，挠了挠头：“前几天下雨，有个先生借了我一把伞，我想还给他。就……就穿白衬衫，看着挺安静的一个人。”
张奶奶想了想，拍了下手：“你说的是不是住在‘闻墨斋’的沈先生？”
“闻墨斋？”林微言没听过这个名字。
“就巷口第三个门，挂着‘闲人免进’木牌那个。”张奶奶往那边指了指，“那院子里堆了好多旧书，沈先生就在那儿修书呢。他平时不爱说话，见了人也只是点点头，倒是常看见他在门口看书。”
林微言心里一动，原来他住那儿。她谢过张奶奶，手里的伞柄被攥得更紧了些。画也顾不上补了，收拾好画板就往巷口走。
到了第三个门跟前，果然看到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刻着“闲人免进”四个字，旁边还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小字：闻墨斋。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堆得半人高的旧书，码得整整齐齐，像一堵堵书墙。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里面没回应。
她又敲了敲，提高了点声音：“我是前几天借您伞的那个女孩，来还伞的。”
还是没声音。
林微言皱了皱眉，难道不在家？她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股淡淡的墨香混着旧纸张的气息飘出来，像陈年的故事，带着点时光的味道。
“有人吗？”她探头往里看了看。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书页的“哗啦”声。廊下的竹椅上，摊着一本线装书，旁边放着个白瓷杯，里面的茶已经凉透了。
“沈先生？”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忽然，里屋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碰倒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谁？”
林微言心里一紧，连忙站直了：“是我，前几天在巷子里借您伞的人。”
门帘被掀开，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好像刚从书堆里抬起头，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左手指尖还沾着点墨渍，袖口沾了些细小的纸屑。看到门口的林微言，他明显愣了一下，眼底的睡意渐渐褪去，恢复了之前的沉静。
“是你。”他说。
“嗯。”林微言把伞递过去，“来还您的伞，谢谢您那天帮忙。”
男人的目光落在伞上，又移到她脸上，没接，只是问：“怎么找到这儿的？”
“问了张奶奶。”林微言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您了？”
“没有。”他侧身让她进来，“进来坐吧，喝杯茶。”
林微言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邀请自己。她看了看院子里的书墙，又看了看他沾着墨渍的手指，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那……打扰了。”
院子比她想象的大，除了堆着的旧书，角落里还种着几盆兰草，叶片上沾着阳光的碎金。男人给她倒了杯新茶，茶杯是粗陶的，边缘有点磕碰，却透着股质朴的暖意。
“您是……修书的？”林微言看着廊下那些书，有的封面都烂了，页脚卷得像波浪，他手里还捏着根细针，像是在穿线。
“嗯，算是。”他拿起那本摊在竹椅上的书，指着书脊，“这里脱线了，得重新装订。”
林微言凑过去看，那是本很旧的诗集，纸页已经泛黄，上面用铅笔写着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清隽，像初春刚抽芽的柳条，看着很舒服。她忽然注意到，扉页上有个小小的签名：沈砚之。
“沈砚之？”她念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对不起，我不该乱看的。”
沈砚之笑了笑，这次的笑意很明显，眼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没关系。我叫沈砚之。”
“我叫林微言，森林的林，微小的微，言语的言。”她连忙自我介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陶杯的边缘，“我是学美术的，喜欢来这边画画。”
“看出来了。”沈砚之指了指她带来的画板，“上次在巷尾，你画的是苏家的老屋檐吧？”
“是啊！”林微言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那房子的瓦当很特别，是民国时期的样式。”沈砚之说着，起身从旁边的书堆里翻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她，“这里面有青瓦巷老房子的照片，你或许会喜欢。”
林微言接过来翻开，里面果然是黑白照片，拍的都是巷子里的老建筑，每张照片下面都写着建造的年代和一些小故事。最后一页，贴着一张素描，画的是青瓦巷的雨景，角落里有个抱着画筒奔跑的女孩——正是那天的自己。
她的脸“腾”地红了，抬头看向沈砚之，他正低头用细针穿线，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干净又柔和。
原来，他早就画下她了。
风从院外吹进来，掀起书页的一角，带着青瓦巷特有的、混着墨香和阳光的味道，悄悄漫过两人之间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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