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钥匙放在玄关门口。”随意扔在桌上的手机闪烁了一下。
夜晚的月亮格外显眼,没有乌云遮挡,明晃晃的,照进了早已漆黑的高级写字楼,唯独照不进亮着灯的办公室。公司里只剩下两个人:他,还有他的总裁。
麻辣烫早已放凉,汤水变得油腻不堪,油渍漂浮在表面,全糖的奶茶也没有喝几口,黑色衬衫的袖子挽起,露出结实有线条的小臂,领带随意甩在身后,电脑的蓝光打在那张早已疲惫不堪的脸上,眼底的黑青十分明显,但贺南知还在木讷的敲打着键盘,就像一台工作机器,不分昼夜。
他看到了前女友的分手信息,敲打键盘的手稍微顿了顿,剑眉微蹙,拿起那杯全糖奶茶猛吸一口,舔腻的味道让他的大脑变得清醒,他拿起手机,回复了前女友的信息——
“我很抱歉。”
抱歉自己不称职,抱歉自己的眼里只有工作和江临,抱歉耽误了她的青春,然后继续投入到无休止的策划案中。
贺南知的目光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间机械地移动,指尖敲击键盘的节奏稳定得如同心跳监测仪上那条平直的线。唯有在视线偶尔扫过桌角那杯甜腻的奶茶时,眉心才会几不可察地蹙起一道浅痕,泄露出一丝属于“人”的情绪。
那条回复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下面没有任何回应,也不会有。他清楚,这已经是这段关系能得到的、最体面的终结。
也好。他近乎冷酷地想。这样,他就不必再在深夜接到抱怨的电话,不必再在会议中途分神思考该如何解释又一次的失约,不必再让那份因无法履行恋人职责而产生的、微薄的负罪感,干扰他为江临构筑的、绝对高效的工作壁垒。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抽搐感。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指尖隔着衬衫布料,能感受到肌肉不自然的紧绷。又是这样。他几乎能想象出江临如果看到,会用什么语气说话——那清冷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或许会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责备:“贺助理,你的身体也是公司的资产。”
想到江临,他敲击键盘的动作微微一顿。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独特的、略显急促的铃声划破了办公室的寂静。
贺南知几乎是瞬间接起,所有个人的疲惫与不适被强行压回躯壳深处,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江总,请讲。”
“明早九点,和瑞科的会议,最终协议在我这里。你走之前过来拿一下。”江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像浸过冰泉的玉石,冷静,不容置疑。
“是,我马上过来。”贺南知起身,动作间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桌上那份冷透的麻辣烫包装袋,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他快步走向总裁办公室,经过落地窗时,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将他挺拔却难掩倦意的身影拓印在冰冷的玻璃上,像一个高速运转后,即将过热宕机的精密零件。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一声淡淡的“进”。
江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只开了一盏桌灯,暖黄的光晕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映照得有些柔和,但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却丝毫未减。他正低头看着文件,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江总。”贺南知走上前。
江临将手边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推过来,头也没抬:“条款按你下午提的修改意见调整了,再看一遍,确保无误。”
“好的。”贺南知拿起文件,指尖触碰到纸张边缘,感受到上面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一丝微凉。他迅速翻阅着关键页,大脑高速运转,核对每一个数字和条款。
确认无误,他合上文件。“没问题了,江总。”
江临这时才抬起眼,目光落在贺南知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那眼神锐利,似乎能穿透他精心维持的职业面具,直抵他眼底深处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
“明天下午三点,”江临开口,语气依旧平淡,“空出来。你陪我出去一趟。”
贺南知心头那条名为“职业素养”的弦立刻绷紧:“是。需要我准备什么吗?”他习惯性地追问,以便提前规划。
江临的视线已经重新落回桌上的文件,闻言,只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用更轻、却更不容置喙的语气道:“私事。人到就行。”
私事。
这两个字像两颗细小的石子,投入贺南知看似古井无波的心湖,漾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他跟在江临身边六年,处理过无数庞杂公务,但被明确归类为“私事”且需要他陪同的,凤毛麟角。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疑虑和某种尖锐预警的情绪,悄然攫住了他的神经末梢。他想起下午在茶水间偶然听到的、关于董事长夫人正在为江临物色联姻对象的只言片语。
“……私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
江临终于再次抬眼,清冷的目光带着一丝询问看向他。
贺南知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垂眸,恢复成那个绝对可靠、绝对服从的首席助理:“明白了。明天下午三点,我会准时等候。”
他拿着文件,恭敬地退出了总裁办公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片暖黄的光晕,也隔绝了那个能轻易牵动他所有心神的人。
走廊里光线明亮冰冷,映照着贺南知毫无表情的脸。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吁出一口浊气。
胃部的抽痛似乎加剧了。
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汇成一条漫长的光河。明天下午三点,江临的“私事”……会是什么?
那个模糊的、关于联姻的猜测,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却是江临微蹙的眉头,清冷的嗓音,以及偶尔在极度疲惫时,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六年。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打磨成了最适合江临的形状。他的世界早已围绕这个人构建,严密,且不容有失。
任何可能打破这种平衡的“意外”,都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一种躁动不安的、近乎毁灭的冲动。
他抬起手,用力按压着刺痛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想到江临可能要去相亲,他的心里就莫名的不舒服,贺南知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要脱离他的掌控,未知的不安席卷着他的内心,就像一辆按照规定路线行驶的火车突然间——
偏离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