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狗

翌日下午两点五十分。

　　贺南知站在公司一楼大堂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身姿笔挺，一丝不苟。他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领带重新系得严谨端正，下颌线绷紧，将所有疲惫死死锁在眼底深处。

　　他提前十分钟抵达，这是他的习惯——为江临打点好一切，包括提前确认车辆、路线，以及应对所有可能的突发状况。

　　只是，今天的“突发状况”，或许来自于他自身。

　　那两个字——“私事”，像一根细刺，扎在他思维的缝隙里，不时带来一阵尖锐的不适。他几乎动用了所有情报网，却没能探查到江临今日行程的具体内容。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烦躁。

　　两点五十五分，总裁专属电梯发出清脆的提示音。门缓缓打开，江临走了出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浅灰色休闲西装，少了平日里的凌厉锋芒，多了几分清隽优雅，却依旧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目光扫过贺南知，微微颔首：“走吧。”

　　“是。”贺南知快步上前，落后半步跟在江临身侧，保持着一个既能随时回应指令，又不会过分侵扰的安全距离。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中心一家以环境和私密性著称的高级咖啡馆。一路上，车厢内寂静无声。贺南知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路况，感官却全部集中在身侧的人身上。他能闻到江临身上极淡的、清冽的雪松调古龙水气味，这是他亲自挑选并定期为江临补充的。

　　“江总，”在即将抵达时，贺南知还是开了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需要我提前了解对方的信息吗？或者，是否有需要我特别注意的事项？”

　　这是他作为助理的职责，他如此告诉自己。

　　江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侧脸线条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道：“不用。林氏集团的千金，林薇。只是见面聊聊。”

　　林氏集团。千金。聊聊。

　　几个关键词，像冰锥一样，精准地敲碎了贺南知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果然是相亲。

　　他握着公文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胃里那片持续了整晚的不适，此刻骤然翻搅起来，带着灼烧般的痛感。

　　车子在咖啡馆门口停下。门童恭敬地拉开车门。

　　江临下车，整理了一下衣襟，回头看了贺南知一眼：“你在车里等。”

　　贺南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瞬间翻涌的暗色，声音低沉：“……是。”

　　他看着江临挺拔清冷的背影消失在咖啡馆那扇沉重的、雕花的木门之后，那扇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车厢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空调冷气呼呼地吹着，却吹不散那股从心底里渗出的寒意。

　　他拿出平板电脑，试图处理邮件，却发现屏幕上的字符扭曲晃动，根本无法聚焦。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构建出咖啡馆内的场景——优雅的环境，舒缓的音乐，江临和对面的女人相谈甚欢（尽管他知道以江临的性格这可能性极低），双方家长或许正在愉快地规划未来……

　　那个画面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神经上。

　　“嗡——”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她并不知道他和前女友已经分手了，所以还在催婚。

　　【南知，你什么时候打算和她领证？】

　　烦躁感瞬间攀升至顶点。

　　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座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打扰他？

　　他只想守着那个人，做好他的助理，为什么这么难？

　　他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那扇咖啡馆的门，眼神深处，某种被长期压抑的、偏执而疯狂的东西，正在悄然破土。那是一种领地即将被侵犯时，野兽本能般的警惕与凶狠。

　　六年。他花了六年时间，让自己成为江临最不可或缺的存在，将他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打上自己的烙印。他熟悉江临所有的习惯、喜好、甚至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情绪。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夺走他的位置。

　　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雕花木门终于被推开。

　　江临走了出来，面色依旧平淡，看不出喜怒。但跟在他身后出来的，除了那位衣着精致、面容姣好的林薇小姐，还有一位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江临的母亲。

　　贺南知立刻下车，拉开车门，姿态恭敬无可挑剔。

　　江临的母亲目光落在贺南知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阿临，既然和林小姐聊得来，下次可以单独约着出去走走，就不用总是麻烦贺助理陪同了。”她的语气温和，话里的意思却清晰无比。

　　江临眉头微蹙，没有回应。

　　贺南知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丝极冷、极压抑的弧度。

　　麻烦？

　　他可不觉得是麻烦。

　　回程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凝滞。

　　江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一丝极淡的倦意。

　　贺南知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那张清俊冷淡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他看得出，江临并不享受刚才的“私事”。这个认知，让他心底那头躁动的野兽，稍微平息了片刻，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想要将这人彻底与那些“麻烦”隔绝开来的占有欲。

　　将江临送回顶楼办公室，贺南知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空旷的走廊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拿出手机。

　　屏幕解锁，上面是刚才他迅速查到的，关于林氏千金林薇的详细资料，包括她常去的几家俱乐部，以及……她最近似乎和一位落魄画家过往甚密的消息。

　　他的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有些障碍，或许不需要江总亲自出手。

　　他这位“麻烦”的助理，很乐意代劳。

　　他收起手机，整了整领带，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完美助理的冷静面具，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只是那眼底深处，一丝名为“疯狂”的裂痕，已悄然蔓延，那副疲惫不堪的面容下是隐忍，是守株待兔。

　　——就像一条狗，乞求着主人的低头垂怜，乞求着主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