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除

回到办公室的贺南知，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在车内的失态。他像一枚被重新投入棋盘的棋子，精准、冷静，且带着不容置疑的目的性。

　　他没有开灯，任由傍晚昏沉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线条。他坐在电脑前，屏幕冷光幽幽亮起，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脸。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的不再是待处理的文件，而是关于林氏集团，以及那位林薇小姐更为深入、甚至触及灰色地带的信息流。

　　林薇，二十五岁，海外艺术史毕业，热爱先锋艺术，近期与一位名为“陈野”的潦倒画家交往密切，多次资助其开办小型画展，行为……颇为大胆出格。

　　贺南知的目光停留在几张抓拍到的、林薇与陈野在画展后台举止亲密的照片上，眼神冰冷如手术刀。林氏家族显然对此并不知情，否则绝不会安排这场旨在稳固商业版图的联姻。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提醒”。

　　他没有选择低劣的匿名举报，那太粗糙，容易引火烧身。他动用的是更为隐秘，且能精准传递信息的渠道。几分钟后，一封内容详实、附件清晰的匿名邮件，悄无声息地发送到了林氏集团董事长，也就是林薇父亲的私人邮箱。邮件客观陈述了林薇近期的社交情况，并“善意”提醒，若与江氏联姻期间爆出此类新闻，恐对两家声誉造成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

　　做完这一切，他清除了所有操作痕迹，合上电脑。办公室内重归寂静，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这并非出于嫉妒，他对自己说。这只是风险评估与危机预控。江临的婚姻必须是稳固的、对集团有利的，任何潜在的不稳定因素，都应由他提前排除。这是首席助理的职责。

　　然而，当内线电话再次响起，传来江临依旧平淡的声音“咖啡”时，他端着那杯严格按照对方口味调制的黑咖啡走进总裁办公室，看到江临微蹙着眉审视一份文件时，一种隐秘的、近乎扭曲的满足感，仍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看，只有他最了解他。只有他知道他需要什么。

　　“江总，您的咖啡。”他将杯子轻轻放在桌角不易碰到的位置。

　　江临“嗯”了一声，并未抬头，只是忽然问了一句：“明天下午，林氏那边有什么后续安排吗？”

　　贺南知心脏微微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暂时没有收到林氏方面的任何正式邀约。需要我主动联系确认吗？”

　　“不用。”江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眉宇间那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似乎消散了些许，“你看着处理就好。”

　　“明白。”贺南知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

　　看着处理。

　　他会的。

　　第二天上午，风声便隐隐传来。

　　林氏集团内部似乎起了些波澜，原本有意推进的合作项目，节奏明显放缓。秘书处议论纷纷，猜测联姻之事恐怕生了变数。

　　贺南知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过滤着所有信息，处理着日常公务，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只是在向江临汇报工作时，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江总，林氏那边似乎有些内部事务需要处理，之前提到的合作，是否需要我们适当调整对接节奏？”

　　江临从文件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深邃，带着一种纯粹的审视，似乎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贺南知坦然回视，心跳却漏了一拍。

　　几秒后，江临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文件，语气淡漠：“按原计划准备，等对方主动联系。”

　　“是。”

　　贺南知退出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后背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江临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直抵他内心深处那些不可告人的阴暗算盘。

　　但同时，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在翻涌——看，他成功地维护了现有的秩序。那个试图闯入他们世界的“意外”，被他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他走回自己的办公桌，胃部的隐痛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他拿起让同事买的全糖豆浆，猛地喝了一大口，甜腻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不经蹙眉，早已冰凉的豆浆滑过他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刺激感。

　　他不喜欢甜食，但只有甜腻的味道才会让他的大脑继续工作运行，才会让他这台机器不出故障。

　　他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份崭新的辞职信模板。这是他每次感到极度疲惫，或者内心那头“疯狗”即将失控时，用来警醒自己的东西——提醒自己这条界限的存在。

　　但现在，他看着那份模板，眼神里却再无往日的挣扎与克制。

　　界限？

　　当那个人早已成为他生存的唯一意义时，所谓的界限，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可笑枷锁。

　　他关上抽屉，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眼底那片疲惫的荒原之下，某些东西正在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他知道，下一次，若再有任何“意外”试图靠近江临，他或许不会再如此“优雅”。

　　——疯狗又如何？

　　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以外最了解江临的人。

　　凭什么那些联姻的人就可以捷足先登，她们明明不了解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这次解决掉一个林薇，下次还会有别人，张薇，李薇……还会有无数个想要联姻的女人往江临身上贴。

　　要不干脆把他关在家里，锁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