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息结束后,队伍重新集结,继续在烈日下重复着枯燥的军姿与转体训练。
当下午的训练终于告一段落,教官宣布解散,一阵不寻常的骚动却打破了这份松懈。
左航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只见班级休息点的中央,两名男生正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让他略微讶异的是,其中那个面色涨得通红、紧抿着嘴唇、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的,竟是他的新室友——那个看起来内向甚至有些社恐的杨松青。
教官已经一个箭步插入了两人之间,有力的手臂隔开了即将可能发生的肢体接触,沉声呵斥着:“干什么!都想受处分是不是?!”
周围的同学们围成了一圈,窃窃私语声如同嗡嗡的蜂群,传递着各种猜测与零碎的信息。
左航没有挤进人群中心,他安静地站在外围,从那些断续的议论和眼前的情形,大致拼凑出了事情的轮廓。
起因似乎并不复杂。
另一个男生,体型偏胖,性格或许本就有些莽撞,在试图与杨松青交流时,大概是碰了钉子——杨松青的沉默与回避,在某些人眼中或许会被误解为清高或瞧不起人。
这无意间的冷落,可能恰好刺痛了对方那颗在青春期里格外敏感、自尊心极强的神经。
其中不乏性格的缺陷,但这种突发情况在青春期展现的尤为明显。
这就是青春期身体在快速抽条,心思却也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变得异常复杂和脆弱。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火星,都可能引燃一场情绪的大火。
那个男生的自尊心受了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竖起了全身的毛进行反击。
而反击的方式,往往是寻找对方最薄弱的环节进行攻击——或许是用尖锐的言语嘲笑了杨松青的内向。
显然易见这是错的,或许其中有青春期情绪不稳定的影响因素,但是辱骂同学从本质就是错的,不会控制情绪,只会一味的发泄或许是拿杨松青某个不为人知的短处大做文章,甚至可能只是轻蔑地评价了他的不合群。
而杨松青这样的人,虽然交集不深,但一个人很好看穿。
左航能想象到,他的内心世界可能比常人更纤细,构筑的防线也更脆弱。
平日里用沉默和回避筑起的保护壳,在刻意且恶意的言语攻击下,不堪一击。
那些话语像针一样,精准地扎进了他最在意、最缺乏安全感的地方。
于是,这个平时连大声说话都可能脸红的少年,在极致的难堪与愤怒驱使下,竟也爆发出了对抗的勇气,哪怕这勇气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
围观者的议论,好奇的、看热闹的、甚至可能带有偏见的目光,无疑更是加剧了这场冲突的张力,将两人架在了火上烤。
谁都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示弱,那关乎着在这个年纪看来比天还大的“面子”。
教官的介入暂时压制了事态的升级,严厉地训斥着双方,强调着纪律与团结。
左航看着杨松青死死攥紧的拳头和那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根,又看了看对面那个男生虽然强撑着不服气但眼神里也掠过一丝紧绷神情,心里并无太多波澜。
青春期的麻烦,往往就是这样,源于过盛的自尊,源于无处安放的敏感,源于笨拙又伤人的沟通。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情绪裹挟着。
他收回目光,没有参与任何讨论,是安静地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水杯。
这场冲突,是青春期的一个微小注脚,关于锐角,关于碰撞,关于每个人都可能经历的,无法轻易说清的委屈与暴躁。
……
上午军训的疲惫和那场不愉快的小冲突余波,在推开宿舍门的瞬间,被一股过于“活跃”的气氛冲散了。
左航脚步顿在门口,有些意外地看着里面的“大戏”。
只见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正在宿舍中央“纠缠”在一起,一个死死抱着床柱,另一个扯着他的胳膊,表情都夸张得如同在演什么生离死别的苦情剧。
“不——!我不能和搞笑分开!”抱着床柱的那个哀嚎着,声音洪亮。
“幽默!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扯着胳膊的那个戏也很足,痛心疾首。
左航认出,抱着床柱的是天乐晴。那么,另一个自然就是他口中提过的双胞胎弟弟天乐城了。
这两人自称一个“搞笑”,一个“幽默”,现在看来,效果确实……挺显著的。
而更让他觉得有趣的是,一向显得沉稳认真的苏新皓,此刻正配合地拉着天乐晴的另一只胳膊,故作严肃地说:“规矩就是规矩,宿舍必须分开,跟我走吧。”只是他眼底那抹藏不住的笑意出卖了他。
就连早上经历了不快的杨松青,此刻也靠在床边看着这出闹剧,紧抿的嘴角微微松动,似乎心情也因为这荒诞的场景而轻松了些许。
左航内心默默扶额:人,至少不应该如此……抽象。
这场“生死离别”的戏码在天乐晴和天乐城看到门口的左航时达到了高潮。两人瞬间松开彼此,眼睛一亮,齐刷刷地冲到他面前,异口同声:
“新室友!你来评评理!”
“不对,让他猜猜我们谁是谁!”
两双极其相似、都闪烁着狡黠和热情的眼睛紧紧盯着左航,充满了期待。
左航的目光平静地从两人脸上扫过。其实很好分辨,他刚才就注意到了,天乐晴用右手抱着床柱,而刚才扯着胳膊的天乐城,下意识用的是左手。一个左撇子,一个右撇子,细节分明。
而且你刚才都叫新室友了啊喂!
但他看着眼前这两张充满表演欲和期待的脸,又瞥见旁边苏新皓那带着鼓励(看好戏)的眼神,以及杨松青难得流露出的好奇,他决定不按常理出牌。
他故作认真地打量了两人一番,然后伸出手,先指向了天乐城,语气笃定:“你是天乐晴。”
接着又指向了真正的大乐晴:“你是天乐城。”
静默了一秒。
“错了!!!”两人同时爆发出更大的声音,带着一种计谋得逞般的、夸张的“愤怒”和“失望”,随即又忍不住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天乐晴用力拍着左航的肩膀(力道不小):“哇!左航你看人不行啊!我俩差别这么大你都分不出来!”
天乐城也凑过来,笑嘻嘻地:“就是就是!还得练啊!”
左航任由他们闹着,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浅淡的笑意,并没有戳穿自己其实是故意的。有时候,配合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似乎是快速融入一个小群体的……不错的方式。宿舍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将上午的沉闷彻底驱散。
训练结束的哨声如同赦令,人群顿时松散开来,朝着食堂方向涌动。左航随着人流走下宿舍楼,刚踏出门口,就听到一个熟悉又充满活力的声音。
“左航,这儿!”
他循声望去,只见张泽禹正靠在门口的阴凉处,笑嘻嘻地朝他挥手。
见到左航疑惑的眼神,他三两步蹦过来,解释道:“不是约好一起吃午饭嘛,结果我忘了问你住哪个宿舍了,怕错过,干脆就在这儿守株待你啦!”他语气轻松,仿佛在楼下干等不是什么大事。
左航心里微微一动,他总是为细节感到动容,点了点头,“走吧。”
去食堂的路上,两人自然地闲聊起来。左航想起宿舍里那场闹剧,便随口提了一句:“刚才我们宿舍挺热闹,天乐晴的双胞胎弟弟来了,上演了一出舍不得分开的戏码。”
“双胞胎?!”张泽禹眼睛瞬间亮了,满脸的惋惜和好奇,“哇!我居然没看到,亏了亏了,什么样的?像不像?好不好玩?”他连珠炮似的发问。
左航简略地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张泽禹听得津津有味,最后一拍大腿:“这么有意思的人必须认识一下,左航,回头你可得把他们微信推给我。”
“好。”左航应下,随即拿出手机,“顺便先加一下你。”
“ok!”张泽禹连忙也掏出手机,两人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加上了联系方式。
军训基地的食堂宽敞而嘈杂,弥漫着各种食物的味道和鼎沸的人声。
他们打好饭,正寻找座位时,就听到了天乐晴标志性的声音:“左航!这边这边!”
循声望去,只见他们宿舍的几个人恰好凑在一张长桌旁,还留有空位。左航便和张泽禹一起走了过去。
坐下后,左航便履行了承诺,对张泽禹介绍道:“这就是天乐晴,旁边是他弟弟天乐城。”然后又对双胞胎说:“这是张泽禹。”
“你好你好,久仰大名”张泽禹立刻热情地伸出手,笑容灿烂。
天乐晴和天乐城看到新朋友,更是来了精神,立刻开启了话匣子。
一个开始描述刚才宿舍的“生死离别”,另一个在旁边补充细节,张泽禹则适时地插入惊叹和提问,三人一拍即合,聊得热火朝天。
一时间,这张桌子仿佛成了整个食堂最热闹的角落。张泽禹还好些,懂得吃饭时稍微收敛,嚼东西的时候会暂时停下说话。
但那对双胞胎,几乎是嘴巴一刻不得闲,边说边笑边吃,气氛活跃得近乎沸腾。
左航和苏新皓坐在他们对面,安静地吃着饭。
在一片喧闹的背景音中,两人几乎是同时抬起眼,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同样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苏新皓轻轻摇了摇头,左航则微不可查地耸了下肩,然后两人继续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饭,仿佛在共同守护着这片嘈杂声浪中安静着的阵地。
杨松青独自坐在长桌最边缘的座位上,正小口小口地吃着番茄炒蛋里的鸡蛋。
当双胞胎和张泽禹的笑闹声突然爆发时,他明显僵了一下,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发白。
他原本就习惯性地缩着肩膀,此刻更是把自己往角落里又挪了半寸,仿佛这样就能从这片过于蓬勃的声浪中剥离出去。
他垂着眼睫,专注地盯着餐盘里红黄相间的菜肴,像是在完成一项需要集中注意力的精密工作,像红的黄的各自分开。
当左航和苏新皓无声对视时,杨松青始终没有抬头。他只是在那阵特别响亮的笑声传来时,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用餐巾纸轻轻擦了擦嘴角。
直到笑声稍歇,他才悄悄抬起眼皮,快速扫过对面那几个谈笑风生的人,目光里带着些许茫然,又很快垂下,继续安静地咀嚼着,像一棵被遗忘在喧闹森林深处的含羞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