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那一天我好像看到了光亮
沈文琅呆兔子发烧了都不知道去医院
深秋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连绵不绝地下了整整两天。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教室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惨白,映照着窗外被雨水模糊了的景色。
沈文琅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笔,眉头微蹙地看着窗外。他心情不太好。连续两天的雨打断了他每天的篮球活动,浑身精力无处发泄,让他觉得憋闷。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缘故,他总觉得有点提不起劲,喉咙也隐隐发干。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教室里扫过,最后,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落在了斜前方那个清瘦的背影上。
高途。
那只呆兔子。
沈文琅发现,自己最近注意到这只兔子的频率似乎有点过高了。比如现在,高途坐得笔直,正认真地做着笔记,微微低着的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窗外的灰暗光线落在他身上,反而让他看起来有种奇怪的……易碎感?
沈文琅被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这个词膈应了一下,烦躁地“啧”了一声。肯定是下雨下的,人都变得不正常了。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在不经意间,又瞥见高途似乎轻微地哆嗦了一下,把身上那件看起来就很不保暖的旧外套又裹紧了些。
真弱。沈文琅在心里鄙夷了一句,却莫名地想起前几天那瓶橙汁和那管效果出奇好的药膏。腰侧似乎还残留着那药膏带来的清凉感。他甩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去。
放学铃响,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喧闹着涌出教室。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沈文琅被几个朋友勾肩搭背地拉着,讨论着要去哪里打发时间。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高途正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动作似乎比平时更迟缓一些。
“走了走了,文琅,看什么呢?”朋友催促道。
“没什么。”沈文琅收回目光,压下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不适感,跟着人群走进了雨幕中。他家司机早就等在校门口了。
高途看着沈文琅和那群光鲜亮丽的朋友们说笑着离开,消失在雨帘后,才默默地背起洗得发白的书包,戴上那顶旧的连帽衫帽子,深吸一口气,冲进了冰冷的雨里。
他没有伞。家里的旧伞早就坏了,他也舍不得花钱买新的。从学校到他打工的便利店,需要步行二十分钟。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帽子和肩膀,冷风一吹,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把书包抱在怀里,尽量缩着脖子加快脚步。
今天似乎格外冷。他感觉头有点昏沉,身上也一阵阵发冷。不会是发烧了吧?高途心里一紧。他可病不起,妹妹的医药费,那个赌鬼父亲的债……每一分钱都不能浪费。
他咬紧牙关,努力忽略身体的不适,一步一步在冰冷的雨水中艰难前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文琅坐在温暖豪华的车里离开的画面。云泥之别。这四个字像冰冷的针,比雨水更刺骨地扎进他心里。
终于赶到便利店时,高途几乎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店长看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吓了一跳:“高途,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
“没…没事,店长,就是淋了点雨。”高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都有些发抖,“我…我去后面换件干衣服就好。”
他跑到员工休息室,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放在这里备用的、同样单薄的工作服。湿冷的衣服脱下来,接触到空气,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真的发烧了。
高途心里一阵绝望。他不能请假,今天晚班只有他一个人。他深吸几口气,从包里翻出最后几片便宜退烧药,干咽了下去,然后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脸色看起来红润一些。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高途来说如同炼狱。头越来越沉,像灌了铅一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喉咙干痛,四肢酸软无力。他必须强打着精神应对顾客,整理货架,收银结算。冰冷的空调风吹在他发烫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战栗。
世界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声音变得模糊,视线也开始晃动。他全靠着一股不想失去这份工作的意念强撑着。
另一边,沈文琅和朋友们在台球厅玩了一会儿,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他没来由地烦躁,脑子里总是闪过高途那截白皙的脖颈和他哆嗦着裹紧外套的样子。
“喂,文琅,到你打了,发什么呆呢?”朋友用球杆捅了捅他。
沈文琅回过神,胡乱打了一杆,毫无意外地打偏了。
“靠,文琅你今天不在状态啊!”朋友们起哄。
“没劲。”沈文琅把球杆一扔,拿起外套,“不玩了,走了。”
“这么早?才几点啊?”
“下雨天,烦。”沈文琅懒得解释,摆摆手,不顾朋友的挽留,径直走了出去。
司机还在外面等着。坐进温暖的车里,沈文琅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司机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调转了方向。少爷最近去那家便利店的频率好像有点高。
车子在便利店门口停下。沈文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或许只是想买瓶水,或许……他只是想确认一下那只呆兔子是不是又在那里笨手笨脚地给人介绍商品。
他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收银台后面的高途。他正低着头给一位顾客结账,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甚至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动作看起来有些迟缓,指尖甚至在微微发抖。
沈文琅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等到那位顾客离开,沈文琅才走上前去。高途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到来,依旧低着头,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呼吸略显急促。
“喂。”沈文琅出声。
高途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沈文琅,他眼中掠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试图掩饰自己的不适:“沈…沈同学,你需要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一样。
沈文琅的心猛地一沉。这家伙,果然不对劲。
“你怎么了?”沈文琅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没…没什么。”高途下意识地否认,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可能就是有点…累。”
“抬头。”沈文琅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高途身体一僵,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抬起了头。
沈文琅伸出手,完全出于本能,用手背贴上了高途的额头。
好烫!
那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烫得沈文琅心里猛地一揪!
“你发烧了!”沈文琅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怒气,“烧成这样还在这里站着?你不要命了?!”
高途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辩解:“我…我吃了药了…没事的…”
“没事个屁!”沈文琅简直要气疯了,他看着高途烧得水汽氤氲、却还在强撑的眼睛,心里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吞噬,“你就这么缺钱?缺到连命都可以不要?!”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狠狠扎在高途心上。高途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总是盛着怯懦和小心翼翼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受伤和……难堪。
沈文琅吼完,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过分了。但他拉不下脸道歉,而且看着高途这副样子,他更多的是一种焦躁和心疼混杂的复杂情绪。
他一把抓住高途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和他额头的滚烫形成可怕对比。“跟我走!去医院!”
“不行!”高途猛地挣扎起来,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罕见的坚决,“我不能走!店长不在…晚上只有我一个人…我不能丢下店…”
“这破店比你命还重要?!”沈文琅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需要这份工作!”高途几乎是喊了出来,声音破碎沙哑,带着绝望的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从通红的眼眶里滚落下来。
沈文琅愣住了。他从未见过高途哭。这只呆兔子,无论被他怎么嘲讽、怎么欺负,都只是默默承受着,从未露出过这样脆弱绝望的神情。
那滴眼泪,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沈文琅心脏骤缩。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门再次被推开,晚班接替的店员终于来了。看到店里的情形,也吓了一跳:“高途?你怎么了?这位是…”
沈文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对那个店员冷声道:“他发烧了,很严重。店交给你,我送他去医院。”
他的语气带着天生的命令感和不容置疑的气势,那店员被镇住了,下意识地点点头:“哦…好,好的…”
沈文琅不再废话,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由分说地裹在高途身上,然后半强制性地揽住他几乎站不稳的身体,几乎是把他拖出了便利店,塞进了等在外面的车里。
“去最近的医院!”沈文琅对司机吩咐道,声音依旧紧绷。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高途裹着沈文琅宽大的、还带着他体温和淡淡白茶信息素味道的外套,蜷缩在座椅角落里。药效似乎过去了,高烧卷土重来,他冷得浑身发抖,意识也开始模糊。
沈文琅看着他缩成一团、不住发抖的样子,眉头拧得死紧。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将高途整个人连同外套一起,用力地揽进自己怀里。
高途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因为贪恋那一点温暖和Alpha信息素带来的奇异安抚感,慢慢地软了下来。他的额头抵在沈文琅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沈文琅的皮肤上。
沈文琅身体僵直,抱着怀里这个滚烫的、脆弱的小火炉,心里乱成一团。他从未和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尤其是Omega(虽然他以为高途是Beta)。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仿佛怀里这个人是本该就在这里的。
“冷…”高途无意识地呢喃,往他怀里缩了缩。
沈文琅收紧了手臂,笨拙地、生硬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低沉地安抚:“马上就到医院了。”
到了医院,挂号、就诊、抽血、拿药…沈文琅全程冷着一张脸,却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医生诊断是重感冒引发的高烧,需要打点滴。
看着护士把针头扎进高途手背细弱的血管里,看着那冰冷的液体一点点流入他的身体,看着高途昏睡在病床上依旧不安稳的睡颜,沈文琅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守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浅浅地洒进病房。
沈文琅看着高途的睡脸,褪去了平时的怯懦和紧张,显得格外安静乖巧,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里也有什么解不开的愁绪。
他想起高途那双含泪的、充满难堪和绝望的眼睛,想起他喊出“我需要这份工作”时的破碎感,想起他单薄的身体在雨中行走的样子…
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浮上心头:高途总是过分清瘦,衣服旧而单薄,午餐常常只是一个最便宜的面包,放学后总是行色匆匆地去打工…
一个模糊的、关于高途家庭状况不好的猜测,慢慢在沈文琅心中形成。
他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复杂的、类似于愧疚和心疼的情绪。他一直知道高途家境可能普通,却从未深想过这意味着什么。他习惯了高途的跟随和付出,习惯了对他说难听的话,却从未真正去了解过他的处境。
这只呆兔子…原来一直活得这么辛苦吗?
所以才会那么拼命,即使烧成这样也不敢离开工作岗位?
沈文琅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高途滚烫的额头,将他被汗水濡湿的额发拨开。动作是他自己都未曾想象过的轻柔。
“真是个…笨蛋。”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却没了平时的嘲讽,只剩下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温柔。
高途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蹭了蹭他微凉的手指,发出一点细微的、像小动物般的哼唧声。
沈文琅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手,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盯着高途看了半晌,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替他掖好被角。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昏睡的高途。窗外的月光渐渐偏移,病房里只剩下点滴液滴落的声音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这一刻,喧嚣褪去,只剩下雨后的静谧和少年初萌的、尚且懵懂未察的心事。沈文琅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本能地觉得,怀里这个人在他心上占据的位置,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高途,在药物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沉沉睡去。或许在梦里,他感受到了那份从未有过的、来自他仰望的那颗星星的、笨拙而真实的温暖。
这一夜,很长。但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