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站在那里,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那双曾经倒映着万千星辰、蕴藏着静水流深的湛蓝色眼眸,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难以言说的、沉重的倦怠。
王默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她看着他,眼睛睁得极大,瞳孔却在剧烈地收缩。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在四肢。
大脑一片空白,连刚才那蚀骨的疼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直面“遗忘”本身的冲击所覆盖。
他听到了。
他果然听到了教室里的一切。
而现在,他来了。
不是想象中的愤怒质问,不是悲恸的控诉,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
他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双失去了星辰的眼睛,平静地、带着无尽疲惫地看着她。
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王默感到窒息般的绝望。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可笑地问他“你是谁”?
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那双平静的蓝色眼睛扼住,所有的话语都碎成了哽咽,堵在胸口,闷得她发疼。
水清漓的视线,轻轻从她苍白、泪痕交错的脸庞上扫过,掠过她因痛苦和虚弱而微微发抖的身体。
最后,落在地面上那些被她跌倒时压断的、彻底失去光泽的枯草上。
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抬眸,再次看向她。那双虚无的蓝眼睛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像是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他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冽,如同冰泉相击,却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只剩下空旷的回响,敲打在王默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水清漓“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顿了顿,似乎后面的词语需要耗费他极大的力气,才能从一片疲惫的虚无中打捞出来。
水清漓“……值得吗?”
值得吗?
为了寻找一个你已经彻底遗忘的人,为了靠近一片与你再无瓜葛的湖水,承受这样的痛苦,值得吗?
王默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沉寂的、不再起波澜的蓝色深海。
她看到他苍白的脸色,看到他比记忆中更加单薄的身影,看到他周身萦绕的那股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倦意。
一个被她遗忘、被她用魔法燃烧掉所有共同记忆的人,站在她面前,没有指责她的背叛,没有痛斥她的遗忘,只是用耗尽了一切般的疲惫,问她——
值得吗?
无声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滚烫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
她看着他,拼命地摇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值得。
一点也不值得。
她弄丢了他,烧光了他,现在连为他痛苦、为他寻找的资格,都在他这句平静的询问下,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
水清漓看着她汹涌的泪水,看着她拼命摇头却无法成言的痛苦模样。
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湛蓝色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碎裂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他只是静静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此刻的泪眼,刻印下什么,又或者,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最后的告别。
然后,他周身的水波再次轻轻荡漾起来,那修长的、黯淡的身影,开始如同水中倒影一般,变得模糊,透明。
他要走了。
就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就像他留下那句“打扰了”一样,不留余地。
王默“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终于从王默哽咽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带着绝望的哀求。
但已经晚了。
水清漓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那片死寂的、灰蒙的静水湖,和王默耳边,仿佛依旧回荡着的、他那清冷而疲惫的三个字——
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