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
清晨推开药房的门,漫天鹅毛雪片正簌簌落下,青瓦上积起薄薄一层白,连院角的竹架都裹着层霜,像披了件素色披风。沈清辞呵出一团白气,转身时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萧玦手里拎着只沉甸甸的布袋子,睫毛上还沾着雪粒。
“去后山溪涧凿了些冰,”他把袋子往石桌上一放,里面的冰块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你说要做冰酿梅子酒,正好用得上。”
沈清辞看着他冻得发红的指尖,赶紧拉他进屋烤火:“这么冷的天,凿什么冰?用井水也一样。”说着从药箱里翻出冻疮膏,往他手上抹,“你看这手冻的,都裂了。”
萧玦任由她涂药,目光落在墙角新砌的暖炉上——那是他昨日用黄泥和碎砖搭的,炉膛里正烧着松木,火苗舔着炉壁,映得两人脸颊发红。“溪涧的冰干净,酿出来的酒清透。”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颗冻得硬邦邦的野山楂,“顺路摘的,冻过的更甜,你尝尝。”
沈清辞捏起一颗放进嘴里,冰碴子刺得舌尖发麻,酸甜的汁水却瞬间涌出来,像含了颗小太阳。“酸死了。”她眯着眼笑,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暖意。
暖炉上煨着的药罐“咕嘟”作响,飘出当归和黄芪的药香。萧玦往炉里添了根松木,火星子溅到灰里,明明灭灭的。“前几日李伯说他婆娘总咳嗽,我配了副润肺的方子,”沈清辞往药罐里加了片生姜,“等会儿你帮我送过去?”
“成。”萧玦应着,手里却没闲着,正用竹篾编个小篮子,篾条在他掌心翻飞,很快显出个玲珑的形状,“给你装梅子酒用,编密点,省得洒出来。”
沈清辞凑过去看,见篮底编着个小小的“辞”字,比上次竹筛上的更精巧,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又在这些地方藏心思。”
萧玦耳尖一红,把篮子往她怀里塞:“编错了,你将就用。”转身就去翻酒坛,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
雪越下越大,院门外的石板路渐渐被雪覆盖,偶有行人踏雪而过,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填满。暖炉上的药熬好了,沈清辞倒在粗瓷碗里,药香混着松木的烟火气,在屋里漫开来。萧玦拎着药碗要走,被她叫住:“披上这个。”
是件半旧的棉袄,领口绣着朵快磨掉的兰花,是她娘留下的。萧玦接过时,棉袄上还带着淡淡的艾草香,他笨拙地套在身上,袖口长了些,垂在手背上,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别弄丢了。”沈清辞帮他系好腰带,指尖不经意擦过他腰侧,两人都僵了一下,空气里忽然多了些说不清的黏腻。
萧玦“嗯”了一声,转身冲进雪里,背影很快被白茫茫的雪雾吞没。沈清辞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转身去翻地窖里的梅子。去年夏天晒的青梅干还剩大半罐,用糖腌在陶缸里,打开盖子就溢出酸甜的香。她往坛子里一层梅子一层糖地铺,想起萧玦方才冻红的鼻尖,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噗通”一声,接着是萧玦的闷哼。沈清辞慌忙跑出去,见他摔在雪地里,手里还紧紧攥着空药碗,棉袄上沾着雪,像只落难的熊。“怎么这么不小心?”她伸手去扶,却被他拽着跌进怀里,两人在雪地里滚了半圈,满身都是雪粒。
“药送到了,”萧玦趴在她耳边喘气,声音带着雪的凉意,“李伯婆娘说,比镇上药铺的管用。”
沈清辞推他起来,拍着他身上的雪:“就你能耐。”眼角却瞥见他怀里露出半截红绳,“藏了什么?”
萧玦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来是枚玉佩,雕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玉质不算好,却被摩挲得光滑温润。“上次去山外赶集,见个老匠人雕的,”他挠着头笑,“想着你属兔……”
话音未落,沈清辞已经抢过玉佩塞进怀里,转身往屋里跑,耳根红得像被雪映透的梅。萧玦在后面追,雪地里留下两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像两条纠缠的线。
暖炉上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热气。沈清辞往壶里丢了把晒干的桂花,萧玦就坐在对面烤火,手里转着那只竹篮,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什么?”她被看得不自在,往他手里塞了颗山楂。
“看你好看。”萧玦说得直白,倒让她没了脾气。
雪停的时候,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给雪地镀了层金。沈清辞把酿好的梅子酒封进坛子里,萧玦帮她搬回地窖,回来时手里多了支红梅,是从后山折的,冻得硬邦邦的,却开得正艳。“插在你窗台的瓶子里。”他把梅枝递过来,指尖还沾着雪。
沈清辞接过梅枝,忽然想起昨夜梦见他在竹架下编东西,月光落在他发顶,像落了层霜。原来有些画面,不必刻意记,也会悄悄钻进梦里。
暖炉里的火渐渐小了,屋里弥漫着桂花茶的香。萧玦帮她收拾着散落的竹篾,沈清辞则在灯下缝补他磨破的袖口,针尖偶尔扎到指尖,她“嘶”一声,他就慌忙凑过来看,两人的头越靠越近,能闻到彼此发间的气息,一个带着松木香,一个混着药草香。
“等开春,”萧玦忽然说,“我去后山砍些竹子,给你搭个凉棚,就像药房后院那样,能晒药,能歇脚。”
沈清辞手里的针顿了顿,轻声应道:“好啊。”
窗外的月光又亮了起来,照着满地白雪,像铺了层碎银。暖炉余烬里,最后一点火星慢慢熄灭,却在两人心里,点燃了更旺的火。那坛梅子酒要等到来年夏天才开封,但沈清辞知道,有些滋味,不必等那么久,就像此刻他眼里的光,甜得让人心头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