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卷着栀子花香漫进窗棂,沈清辞刚收拾完碗筷,就听见院墙外传来竹笛的声音。那调子清越婉转,像山涧的流水淌过青石,带着点说不出的怅惘。
她端着油灯走到门口,见萧玦坐在老槐树下的石碾上,手里握着支新削的竹笛,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搭在院墙根的野菊丛上。竹笛声断断续续,时而流畅时而卡顿,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还没学会?”沈清辞把油灯往石碾边挪了挪,昏黄的光晕照亮他手里的笛孔。
萧玦抬头,耳尖微红:“这调总吹不准,要么气太急,要么指腹按不实孔。”他放下竹笛,指节处泛着红——是练得久了,被笛孔磨的。
沈清辞想起他前几日编竹枕时说的,要学吹笛给她听。那时她只当玩笑,没想到他真找了镇上的老艺人讨教,还自己削了这支笛。竹笛是用后山的湘妃竹做的,笛身带着天然的紫斑,像落了片晚霞。
“我听着挺好,”她挨着石碾坐下,“比前几日的哨子声顺耳多了。”
前几日他初学,吹得跟破风箱似的,连院角的老母鸡都被惊得扑腾翅膀。萧玦挠挠头,拿起竹笛又试了个音:“你别哄我,我知道差得远。王老先生说,吹笛得‘气沉丹田’,我总找不准那股劲儿。”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按住笛孔,这次的调子稳了些,是首《月光谣》。沈清辞记得这曲子,小时候听镇上的戏班子唱过,说的是书生月下送别的故事。笛声里的怅惘淡了些,添了点笨拙的认真,倒比那些圆润的演奏多了几分实在。
吹到高潮处,他忽然卡壳,竹笛“吱呀”一声跑了调。萧玦懊恼地把笛尾往石碾上磕了磕:“又错了!”
“别急,”沈清辞从袖袋里摸出块薄荷糖,剥开糖纸递给他,“含着这个,缓缓气。”薄荷的清凉顺着喉咙往下钻,果然压下了他胸腔里的躁气。
“你说,”萧玦含着糖,声音含糊,“要是当年书生会吹笛,是不是就不用折柳送别了?”
沈清辞望着月亮,月光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银:“或许吧。但离别本就不是乐器能留得住的,能记住那点念想就好。”她想起去年冬天,父亲送她来学医时,也是这样的月夜,他说“遇事别慌,心定了,手就稳了”。
萧玦没说话,只是重新举起竹笛。这次他没再赶节奏,一句一句慢慢吹,像在数着月光的纹路。笛声里渐渐有了底气,紫斑竹笛在他手里仿佛活了过来,每个音符都沾着月光的凉,又裹着他掌心的暖。
沈清辞忽然起身,回屋取了支玉簪——是母亲留的,簪头雕着朵玉兰。她走到萧玦身后,轻轻将玉簪插在他鬓边:“老话说,玉能聚气,试试?”
冰凉的玉簪贴着他的皮肤,萧玦浑身一僵,笛声却没断。奇怪的是,那股总也找不准的“丹田气”,竟顺着玉簪的凉意沉了下去,调子一下子顺了,像被月光熨过似的平整。
“成了!”他惊喜地回头,鼻尖差点撞上她的额头。两人都愣了愣,沈清辞先红了脸,退开半步:“是你自己找着感觉了。”
萧玦摸了摸鬓边的玉簪,冰凉温润,再吹时,《月光谣》的调子淌得又稳又亮,连院墙外的虫鸣都低了些,像是在静静听着。
月亮爬到中天时,竹笛声才歇。萧玦把竹笛收好,小心地取下玉簪递还:“谢你这‘聚气’的宝贝。”
“送你吧,”沈清辞没接,“玉簪配竹笛,倒也相称。”
他捏着玉簪,忽然想起王老先生说的“乐由心生”。原来不是气沉丹田有多难,是心里装着事,气就顺不了。方才她站在身后时,他心里那点慌慌的、暖暖的感觉混在一起,倒让气息找着了归处。
“那我明日给你雕个玉簪座?”萧玦眼睛发亮,“用湘妃竹根,刻朵玉兰花。”
沈清辞笑了,月光落在她笑涡里,像盛了两滴酒:“好啊,我等着。”
夜风又起,吹得野菊丛沙沙响。萧玦把竹笛别在腰后,手里攥着那支玉簪,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脚步都带着调子。他想,往后不管吹什么曲子,只要带着这支簪子,大概就不会再跑调了。
而窗内的沈清辞,摸着石碾上残留的笛音,忽然觉得,这月夜似乎比往常长了些。远处的竹笛声好像还在绕着屋檐转,混着栀子花香,酿出点微醺的甜。她拿起萧玦落下的竹笛布套,上面绣着半朵未开的兰,是前几日她闲时缝的,没想到他日日带着。
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像他吹笛时卡壳的调子,却也实在。沈清辞把布套叠好,心里悄悄数着,离他说的竹根玉簪座,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月夜。
月光淌过院墙,漫过野菊,把两个院子的影子连在一处,像支没吹完的曲子,余韵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