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的午后,日头毒得像要把地面烤化。药房里的薄荷草蔫蔫地垂着头,沈清辞把竹榻搬到廊下,铺了层晒干的艾草,刚躺下,就听见萧玦在后院劈竹的声音,“笃、笃”的闷响混着蝉鸣,倒成了天然的催眠曲。
“别劈了,”她撑起身子喊,“天太热,歇会儿。”
萧玦从竹影里探出头,汗衫已经湿透,贴在背上能看见肩胛骨的轮廓。他手里举着半根青竹,竹节处被削得光滑:“想给你编个竹枕,艾草枕虽好,天热了还是竹的凉快。”
沈清辞看着他额角滚落的汗珠,起身去舀了碗酸梅汤。井水镇过的瓷碗沁着手心凉,她往汤里又加了勺蜂蜜:“先喝了这个,小心中暑。”
他接过碗,仰头灌了大半,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酸梅汤的酸甜混着他身上的竹腥味,竟有种清爽的香。“你尝尝?”他把碗递回来,碗沿沾着他的唇印,像颗小小的朱砂痣。
沈清辞没接,只是从竹篮里捡了颗冰镇的李子扔给他:“吃这个,比酸梅汤解腻。”李子在他手里滚了滚,沾着的水珠溅到他手背上,他却像没察觉,低头啃得香甜。
蝉鸣渐渐密了,像无数把小锯子在拉着空气。萧玦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开始剖竹篾。刀刃划过竹身,青绿色的竹皮卷曲着落下,露出里面浅黄的竹肉。他的动作很慢,额上的汗滴在竹片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却没停下来擦。
“竹枕要空心的才透气,”沈清辞躺在竹榻上,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中间留些空隙,能让风穿过去。”
“知道,”他头也不抬,指尖捏着根细篾条,弯出个圆润的弧度,“我还想在枕沿编圈蝉纹,你不是说听着蝉鸣睡得香?”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随口提过的话,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竹榻下的艾草香混着竹篾的清气,漫过鼻尖时,竟真的驱散了几分暑气。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她却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萧玦往她额头上放了片荷叶,带着露水的凉意。
醒来时,日头已经偏西。身上盖着件粗布褂子,是萧玦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廊下的竹榻边,他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快编好的竹枕,青绿色的篾条交错着,枕沿果然有只蝉的形状,翅膀张得大大的,像要振翅飞走。
“醒了?”他抬头笑,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竹屑,“试试这枕头像不像样。”
沈清辞坐起身,把竹枕垫在颈后。竹篾编得极细,贴着皮肤凉丝丝的,中间的空隙果然有风穿过,带着后院的栀子花香。“正好,”她往旁边挪了挪,“你也来躺会儿。”
萧玦愣了愣,红着脸在竹榻另一头坐下,离她隔着半尺远。竹榻不算宽,他坐得拘谨,像只怕压坏东西的小兽。蝉鸣还在继续,却好像没那么吵了,只剩下风穿过竹篾的轻响,和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晚上想吃什么?”沈清辞忽然问,目光落在他编竹枕磨红的指尖上。
“都好,”他挠挠头,“你做的都好吃。”
“那煮绿豆汤吧,”她起身往灶房走,“再蒸几笼荷叶包饭,用你早上摘的新荷叶。”
萧玦立刻跟上去:“我帮你烧火。”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绿豆在锅里“咕嘟”作响,散出淡淡的清苦香。沈清辞往锅里撒了把冰糖,萧玦则蹲在灶前添柴,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忽然想起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个竹制的小玩意,是只蝉,翅膀能活动,腹部还刻着细密的纹路。
“给你玩,”他把竹蝉放在灶台角,“编枕沿时多出来的料,瞎刻的。”
沈清辞拿起竹蝉,指尖拨动翅膀,发出“沙沙”的轻响,像真蝉振翅。她忽然笑了,把竹蝉放进他编的竹枕里:“这样枕着,连做梦都能听见蝉鸣了。”
暮色漫进院子时,绿豆汤已经晾好,荷叶包饭的香气裹着竹香飘满了屋。萧玦捧着碗绿豆汤,看着沈清辞低头吃饭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暑气蒸腾的夏天,因为有了竹枕、蝉鸣和眼前人,竟也变得清清爽爽,像井水镇过的酸梅汤,甜得恰到好处。
窗外的蝉还在叫,只是声气软了些,像在为这安稳的黄昏,唱着悠长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