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时,夕阳正从云缝里漏下来,给湿漉漉的青石板镀了层金。萧玦蹲在院角,用没受伤的左手劈着柴,右手的布条已经换过新的,是沈清辞早上特意用桑皮纸裹过的,防着渗血。
“别劈了,”沈清辞端着碗姜汤出来,见他额角又冒了汗,“柴火够今晚用的了。”她把碗递过去,里面飘着几片生姜,“趁热喝,免得伤口发炎。”
萧玦接过碗,仰头灌了大半,姜的辛辣呛得他眼眶发红,却咂咂嘴笑:“你煮的姜汤,比我娘当年煮的好喝。”他放下碗,拿起靠在墙边的竹篮,“我去后山摘栗子,你不是想吃糖炒栗子吗?”
“你的手……”
“没事,”他晃了晃缠着布条的右手,笑得不在意,“摘栗子用左手就行,再说我带了竹竿,打下来捡就是。”
沈清辞拗不过他,只好找出顶草帽给他戴上:“早去早回,山路滑。”又往他兜里塞了块油纸包着的姜母鸭,“饿了就吃点。”
萧玦揣着鸭块,像揣了块暖炉,脚步轻快地往后山走。雨后的山林带着草木的清气,腐叶下藏着新鲜的蘑菇,他弯腰捡了几朵塞进竹篮,想着回去给沈清辞做个蘑菇汤。
栗子树在半山腰,枝头挂着密密麻麻的刺球,像缀满了小刺猬。萧玦用竹竿轻轻敲打,刺球“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砸起细小的泥点。他蹲下身,用脚尖把刺球踩裂,露出里面饱满的栗子,再用左手一颗颗捡起来,动作虽慢,却很稳当。
日头西斜时,竹篮已经装了大半。他往篮子里铺了层蕨类植物,免得栗子被压坏,刚要起身,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响动,转头见是只小松鼠,正抱着颗栗子往树洞里钻,圆滚滚的尾巴扫着地上的落叶。
他忍不住笑,想起沈清辞说过,药房窗台上的松子总被松鼠偷,她嘴上说要赶,却总在窗台上留些碎饼干。
下山时,竹篮沉甸甸的,压得他左肩微微发酸。路过溪边,他蹲下身洗了把脸,水里的倒影沾着草屑,像只刚从山里钻出来的野小子。他对着倒影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忽然觉得,这样被某个念头牵着,为某个人奔波,心里是满的。
回到院里时,沈清辞正坐在灶台前生火,见他回来,连忙起身:“摘了这么多?”竹篮里的栗子褐红油亮,还带着新鲜的湿气。
“树上结得多,”他把栗子倒在竹筛里,又从篮底翻出那几朵蘑菇,“你看,捡了些好蘑菇,晚上做汤。”
沈清辞拿起蘑菇闻了闻,笑道:“是好东西,这叫‘鸡油菌’,炖汤最鲜。”她转身去翻糖罐,“我来炒栗子,你歇着。”
萧玦却不肯歇,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前,帮她往炉膛里添柴。沈清辞把栗子洗干净,在壳上划道小口,倒进锅里,加了些粗沙和白糖,拿着竹铲慢慢翻炒。沙粒在锅里滚动,带着栗子的香气,渐渐弥漫了整个院子。
“小时候,我娘总说,糖炒栗子要加沙子才匀,”萧玦看着锅里翻滚的栗子,声音轻轻的,“那时候家里穷,一年就冬天能吃一次,我和我弟总围着灶台转,等着栗子开口。”
沈清辞手里的竹铲慢了些:“你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啊,”他笑了,眼里的光软下来,“编竹器比我爹还厉害,能在竹篮底编出鸳鸯。她总说,过日子就像编竹器,看着乱,其实每根篾都有自己的位置。”
锅里的栗子“啪”地裂开一道口,露出里面金黄的肉,甜香更浓了。沈清辞铲出几颗,用布包着递给萧玦:“尝尝熟了没。”
他用左手剥开壳,烫得直甩手,却还是把剥好的栗子往她嘴边送:“你先吃。”
栗子的粉甜在舌尖化开,混着灶火的暖,沈清辞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萧玦他娘说的“日子”——不必有多华丽,只要有个人愿意为你炒栗子,愿意跟你说些旧时光的碎片,就足够暖了。
夜幕降临时,栗子已经炒好,装在个粗瓷盆里,冒着热气。萧玦捧着盆,坐在药房的竹榻边,看沈清辞翻医书。她的指尖划过书页上的“栗子”条目,轻声念:“栗子,性温,可健脾,与鸡油菌同炖,滋补。”
“那明天就用剩下的栗子炖蘑菇汤?”他往她手里塞了颗栗子,自己也剥了一颗,壳上的尖刺不小心扎到左手,他“嘶”了一声,却没吭声。
沈清辞抬头,见他悄悄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忍不住笑:“笨死了,吃个栗子都能受伤。”却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栗子,帮他剥好。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照着盆里的栗子,像撒了把碎金。药香混着栗香,在屋里漫出淡淡的暖,萧玦看着沈清辞低头剥栗子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缠着布条的右手,疼得值。
毕竟,不是谁都能让某个人,为自己剥一颗栗子,在某个寻常的夜晚,把日子过成糖炒栗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