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竹梢时,萧玦已经背着竹篓站在药房门口了。篓里装着刚挖的春笋,裹着湿润的泥土,笋尖裹着层浅褐色的壳,像攥紧的小拳头。他昨天说要带春笋来,果然天不亮就往山里跑,裤脚还沾着草叶上的露水。
“怎么不多睡会儿?”沈清辞推开院门,见他蹲在石阶上剥笋壳,指尖被笋衣的细毛蹭得发红,“这笋嫩得很,不用剥这么干净。”
萧玦抬头笑,鼻尖沾着点泥:“你说过,笋衣的绒毛沾到汤里会涩。”他把剥好的春笋放进竹篮,雪白雪白的笋肉泛着水光,“够炖一锅汤了,再炒个笋片,配你昨晚蒸的米糕正好。”
灶房里很快飘起水汽。沈清辞往砂锅里添了竹荪和鸡块,萧玦就在旁边切笋,刀工比上次利落多了,笋片切得薄厚均匀,像白玉片。“你这手艺见长啊,”她往汤里撒了把枸杞,“是不是偷偷练过?”
“那是,”他得意地扬了扬刀,“上次切得歪歪扭扭,被你笑了三天,我回去对着南瓜练了半宿。”话音刚落,手里的刀一歪,一片笋滑到地上,他慌忙捡起来,耳尖红得像笋尖,“手、手滑了。”
沈清辞笑得弯腰,从他手里夺过刀:“还是我来吧,别等会儿把手指头切下来当笋片炒了。”她切笋的动作又快又稳,刀刃碰到砧板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在敲某种轻快的调子。
萧玦蹲在灶前添柴,看着她的侧影。晨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发顶镀了层金,鬓边别着朵干菊,是上次他采来给她插瓶的,不知何时被她别在了头上。锅里的鸡汤“咕嘟”作响,竹荪的清香混着笋香漫出来,勾得人肚子直叫。
“对了,”沈清辞忽然想起什么,“前几日李婶来说,村东头的王木匠要收徒,你不是想学木活吗?去试试?”
萧玦添柴的手顿了顿:“我去学木匠,谁给你编竹器?谁给你采草药?”
“傻话,”她把切好的笋片倒进另一个锅,“学了木活,才能给我做更结实的药柜,更稳当的竹榻,总不能一辈子只编竹篮吧?”她往锅里撒了点盐,“再说,你去学手艺,我也能跟着学些榫卯的道理,说不定能改良药箱的结构呢。”
他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原来她早就替他想好了往后的路,不是把他困在这药房的方寸之地,而是盼着他往前走,走得更远些。“那……我去问问?”他声音有点发紧,像怕自己做不好。
“当然要去,”沈清辞盛出炒笋片,油亮的笋片上撒着葱花,“王木匠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手艺人,能拜他为师,是你的福气。”她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尝尝,咸淡正好。”
萧玦夹起一片放进嘴里,脆生生的,带着点清甜。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娘总说“好男儿志在四方”,那时他不懂,觉得守着家编竹器就很好。现在才明白,原来往前走,不是为了离开谁,而是为了能和想在一起的人,站得更稳些。
鸡汤炖好了,砂锅里飘着金黄的油花,竹荪像白玉带似的浮在汤上。沈清辞盛了两碗,递给他一碗:“快喝,补补力气,等会儿还要去王木匠家呢。”
他捧着汤碗,热气模糊了视线。汤里的笋块炖得酥烂,一抿就化在嘴里,甜香混着肉香,暖得他眼眶发烫。“清辞,”他忽然抬头,“等我学会了木活,就给你做张梳妆台,镜子用最亮的铜镜,抽屉里刻满兰花,好不好?”
“好啊,”她笑眼弯弯,“还要在镜台上编个竹制的小架子,放我的胭脂盒和眉黛。”
阳光爬过灶台,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浸在香气里的画。萧玦喝着汤,忽然觉得这笋香里,混着的不止是鸡汤的鲜,还有往后日子的甜——是他提着工具箱从木匠铺回来,她笑着接过他手里的刨花;是两人对着图纸琢磨药柜的样式,他画榫卯,她标尺寸;是冬夜里,他在灯下打磨木料,她在旁边缝补他磨破的袖口。
这些画面像锅里的笋块,慢慢炖在时光里,炖出了最绵长的滋味。
吃完饭,萧玦收拾好碗筷,背上竹篓准备去王木匠家。沈清辞把他送到门口,往他兜里塞了块米糕:“路上吃,别空着肚子去。”又想起什么,从药房里拿出一小包刚配好的润喉糖,“王木匠烟抽得多,嗓子不好,把这个给他,算你的见面礼。”
他捏着那包润喉糖,忽然觉得这竹篓里装的不止是春笋,还有沉甸甸的盼头。“我去了!”他转身往村东头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沈清辞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竹林尽头。灶房里还飘着笋香,她低头看了看锅里剩下的鸡汤,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锅汤,得慢慢熬,才能把所有的滋味都炖出来,鲜得恰到好处,暖得恰到好处。
她转身回屋,拿起萧玦昨天没编完的竹篮,继续往下编。篾条在她手里听话地穿梭,很快编出个圆润的弧度,像在画一个温柔的圈,把往后的岁月,都圈在这竹香和笋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