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玉

宸王府的这间“静室”，成了沈弃玉精致的囚笼。

镣铐的长度经过精心计算，刚好够他在床榻、桌案和净桶之间移动，却永远触及不到那扇封着铁条的窗。每日有哑仆送来三餐药膳，按时更换被褥，却从不与他对视，仿佛他是一件需要小心维护的器物。

顾执璧再没有出现过。

但沈弃玉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有时在深夜，他会听到门外极轻的、徘徊的脚步声，有时会在清晨醒来时，发现桌案上多了一碟他穿越前最爱吃的桂花糕，早已冰冷。

这些迟来的、小心翼翼的“关怀”，像羽毛拂过溃烂的伤口，不痛，却让人无比恶心。

沈弃玉沉默地接受着一切。他吃饭，喝药，睡觉，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他的目光常常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一坐就是几个时辰。那枚被顾执璧丢在泥泞，又被他遗弃在破庙外的平安扣，仿佛已经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直到这天傍晚。

哑仆刚收走食盒，门外便传来了不同于以往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不是顾执璧。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鹅黄宫装、容貌明丽的少女在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的嬷嬷手中，端着一个蒙着红布的托盘。

少女目光挑剔地扫过室内，最后落在沈弃玉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

嘉柔郡主“你就是王爷带回来的那个‘贵人’？”

她语气娇蛮，上下打量着沈弃玉苍白的脸和手脚上的镣铐，嗤笑一声，

嘉柔郡主“看来传言不实，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囚犯。”

沈弃玉眼皮都未抬，依旧看着墙壁，仿佛那里有世界上最有趣的风景。

少女被他无视的态度激怒，柳眉倒竖：

嘉柔郡主“放肆！本郡主在跟你说话！”

旁边的嬷嬷连忙低声提醒：

嬷嬷“嘉柔郡主，王爷吩咐过，不得打扰……”

嘉柔郡主“滚开！”

嘉柔郡主一把推开嬷嬷，几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弃玉，“本郡主倒要看看，是个什么货色，能让表哥如此上心，藏在府里连姑母（指皇后）想见都不让！”

她猛地伸手，想去抬沈弃玉的下巴。

一直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沈弃玉，在这一刻动了。

他猛地偏头躲开，手腕上的镣铐因这剧烈的动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位郡主，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讨好，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厌烦。

嘉柔郡主被他眼中那死水般的寒意冻得一怔，随即愈发恼怒：

嘉柔郡主“你敢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喝：

顾执璧“嘉柔！你在做什么！”

顾执璧大步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显然来得匆忙，连外袍都未曾系好。

嘉柔郡主见到他，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却仍强撑着：

嘉柔郡主“表哥！我只是好奇来看看……”

顾执璧“出去！”

顾执璧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死死锁在沈弃玉身上，确认他无恙后，才转向嘉柔，声音冰冷，

顾执璧“未经本王允许，谁准你踏入此地？滚回你的芳华殿！”

嘉柔郡主何时受过如此呵斥，眼圈一红，跺了跺脚，带着哭腔跑了出去，嬷嬷和侍卫们也慌忙退下，室内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再次凝固。

顾执璧看着沈弃玉，看着他脸上未褪的厌烦和更加深重的冷漠，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道歉，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刚才那幕闹剧面前都显得苍白。

他的视线落到沈弃玉被镣铐磨出红痕的手腕上，瞳孔微缩。他下意识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

顾执璧“这是御制的伤药……”

他声音干涩，伸手想去触碰那红痕。

沈弃玉“别碰我。”

沈弃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拒绝，让顾执璧的手僵在半空。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顾执璧，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嘲讽，仿佛在说：看吧，你连最基本的安全都给不了我。你的世界，除了囚禁，就是这些令人作呕的纷扰。

顾执璧的手缓缓握紧，瓷瓶几乎要被他捏碎。挫败、愤怒、还有那无法言说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淹没。

顾执璧“你就这么恨我？”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沈弃玉却忽然笑了，那笑容极淡，像是水面漾开的一丝涟漪，转瞬即逝，却带着无尽的悲凉。

沈弃玉“恨？”

他重复着这个字，仿佛在品味一个陌生的词汇，

沈弃玉“恨需要力气。顾执璧，我对你，已经连恨都没有了。”

他移开目光，重新望向那扇看不见外面的窗，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

沈弃玉“我只想离开这里。” “或者，死。”

顾执璧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击中，脸上血色尽失。

他看着沈弃玉重新归于沉寂的侧影，那单薄的身形在昏暗的烛光下，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不见。

他终于明白，他救回来的，只是一具空壳。

而他精心打造的这座囚笼，囚禁的不是沈弃玉，而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