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勿扰
洛子商不肯假手于人,平静地给鸣一穿好衣衫,挂上佩剑,又要俯身背他。湛卢实在看不下去了,将手里的剑扔给一个侍卫,抢先上前将人背在身上,“大祈的地皮大多被世家占据,离得近的只有一处荒山,我带你去”
洛子商看着他怔愣了许久,湛卢急了,催促道:“让我帮你吧”,洛子商这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多谢你”
湛卢将他带到一处小山坡上,祁国虽已入春,草木却仍未苏醒,举目四望皆是一片枯黄萧索的景象。
洛子商将鸣一葬在一棵大树下,山脚下就是他们来祁国时走过的路,那时候,鸣一已经撑不住了,却还要照顾他,将饼子掰碎了塞进他的嘴里,“主人,等过些日子这座山上定然开满山花,属下死后若是能葬在此地也就满足了”
鸣一性子内敛,从小就跟着他,这辈子过的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几乎所有的喜怒悲欢都跟他有关,鲜少为自己做打算。没想到今日误打误撞竟真的回到这里,较于萧鸣,鸣一要幸运一些的,洛子商一时不知该悲恸还是该为他欢喜。
洛子商站在坟前向湛卢告别,郑重的作揖,眼中含泪脸上却带着笑,“回去吧,这两日承蒙照顾”
湛卢领着人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鸣一的死是我没有尽到护卫之责,你的事相爷已知晓,他并没有……”
“我和鸣一从未想过能得善终,说那些话只是想陪他最后一程罢了,你走吧”
洛子商闭了闭眼,他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沈在野的用意他怎会不知,即使没有刻意利用,也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施与援手。工部侍郎的事情是他添了一把火,后悔至今。
待三人都离开了,洛子商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来,“或许,我就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那样也不必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
四幕渐渐闭合,大树下,洛子商一个人守着孤坟,身形单薄,墨发白衣,倒真的像一只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
他慢慢地拔刀出鞘,神色从容,“我厌恶大夏的一切,能在这里做一只客死的鬼,没人惦记也无牵挂,想来也清净”
他举着匕首毫不犹豫地割向喉咙,伴随着刺痛,暖流缓缓地顺着脖颈流进衣襟里。千钧一发之际,疾风袭来,手腕一阵剧痛,匕首脱手跌落在新坟前。
“他临死前都盼着你好起来,你就这样糟践自己!”
沈在野牢牢地捏着他的手腕,眼神凶狠得像一匹刚丧偶的野狼,“洛子商,既要寻死又何苦折腾到这里,如今身边的人都因你而去,你又有什么资格自我了断!”
洛子商撑到现在全凭意志,被他这一搅和,紧绷的神经一松整个人就垮了下去,沙哑道:“沈在野,为什么……”
为什么呢?沈在野自己也不知道,看到湛卢回府他突然发觉事情不妙就赶紧过来了。洛子商在夏国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奸臣,可沈在野却可怜他,或许是因为他像是另一个迷失自我的沈在野;又或许,只是因为他衣衫不整地闯到书房前,眼底的决绝触动了内心深处为数不多的柔软。
“为什么?”
沈在野留着他和鸣一无非就是为了等那个刺客,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洛子商实在想不出这个人还留着他做什么。
沈在野冷着脸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裹在他脖颈的伤口处,俯身不由分说地将他打横抱起来往回走,“先别说话”
洛子商撑着眼皮仰头看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行尸走肉的活着和死了并没有分别,鸣一执拗,我还活着只是为了让他有撑下去的理由……”
“那更得活下去”
沈在野将他抱在马背上,自己一跃而起坐在他的身后,两人同乘一骑,马儿飞快地直奔相府而去。
疾风中,沈在野轻声道:“洛子商,从今往后,做一个大祁的普通百姓吧,大祈会好起来的”
洛子商闻言似乎想笑一下,眼睛眨了眨,却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
回到相府,沈在野径直将他抱进另一个院子里,洛子商全程安静的像一个布偶,任他抱在床上更换了衣裳,大夫处理伤口时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沈在野还要说什么,湛卢进屋附耳对他说了一句话,他眉头一皱转身匆匆离开了房间。
恶钱一案查了半月终于有了进展,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世子背后的孟家,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王侍郎是个硬骨头,此前一直咬死了和恶钱一案无关,今日终于松口,黄昏时却被守卫发现死在狱中,线索又断了。
待沈在野领着人从牢房里出来时,已近子时,经过小院,见屋内烛火已然熄灭便径自回了卧房。
次日朝堂上,御史台照例先参了沈在野一本,来来回回就是目无法度,滥用私刑等缘由,祁王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并不予理会。倒是右相孟仲言借王侍郎的死大做文章,被沈在野三言两语堵得张口结舌。
王侍郎该死,除却恶钱一事,他一家人私下做的那些事哪一件搬出来都是不小的罪过,沈在野握在手中的证据判其家眷流放已是从轻发落。
回府的路上,马车经过一个夏商的糕饼铺子,沈在野撩开帘子看了一眼,湛卢立刻叫停马车下去买了几块来,一刻钟后就送到了洛子商的跟前。
“听下面的人说洛公子没吃东西”
湛卢压低声音,将纸包拆开露出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相爷让我送过来的,你尝尝看”
洛子商看着纸包苦笑了一下,见湛卢还在,又开口向他道谢,却始终不肯动糕点。湛卢只道洛子商不喜,禀报给沈在野时,他放下手里的刻刀,“往后只挑些大祈的东西送过去即可”
湛卢表面答应的利索,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道:谁让相爷你盯着那铺子看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