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僻静,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四五日,洛子商用窗撑支起小窗,寒气随之灌入屋内,他忍不住捂着嘴咳嗽起来,院里一树梨花悄然冒出青绿,柔嫩细软的小茎撑着青白的花蕾在风雨中摇曳。
梨树后,小雨从房檐上的瓦当上沿着滴水汇聚流下,在地上捶打出一排大小如一的小水坑,洛子商渐渐止住咳嗽,垂眸望着小水坑出神。微风拂过,脚步声缓缓靠近,眼前的光线一暗,他下意识抬起头,迎面对上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
洛子商愣了一瞬,转身拉开门请他进屋,碳火已经灭了,房间里除了干燥整洁些和院外没什么区别。沈在野微微皱了皱眉,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洛公子,若今日无事,可否陪在下出一趟门”
沈在野说的不是本相,而是平辈间的谦称。洛子商眨了眨眼,“沈相稍等片刻,容我更衣”
沈在野微微颔首,寻了一只小凳坐在屏风外等候,趁机打量了一番屋内陈设。洛子商很快便走出来了,只套了一件浅青色外衫,束了发,他的身形比之前瘦削,衣裳显得宽大了几分。沈在野起身到门口,见他径直跟过来,脚下一顿,疑道:“洛公子就这样出门?”
“有何不妥?”
沈在野眯了眯眼,在他不解的神色中大步走到架子旁抽出一件厚实些的月白披风过来,洛子商伸手接过穿在身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坐在茶楼里,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恨海情天,洛子商捧着一碗茶咳得天昏地暗,领桌的纨绔见沈在野护着他没敢发作,只歪着头把脖子伸的老长。
沈在野帮他拢了拢披风,又叫小斯换了一壶热茶上来。洛子商低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见对面赌坊里探头探脑地出来一个人,抬手用指尖点了点沈在野的手腕,手指触上去才想起来没有折扇,只得尴尬道:“来了”
沈在野不动声色的错开视线,冲他清浅地笑了笑,洛子商循着他的目光向身后瞥了一眼,只见一个侍卫早已悄声跟了上去。
又听了一会戏,沈在野突然出声:“回头找府上的大夫开个方子”
“无妨”
洛子商端着茶碗又喝了一口,起身离座,沈在野随即起身与他一同离开。出了茶楼,沈在野笑出了声,“洛公子怎么知道那个就是我要等的人”
“猜的”
洛子商一边止不住地咳嗽,一边说道:“你要查恶钱,必定要从官宦富人查起,大祈的富人皆为世家,来这里——应是孟家吧”
沈在野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接话。洛子商眼睛转了转,神色凝重起来,“恕我直言,沈相今日为何邀洛某出来?”
若他料想的不错,沈在野今日放出的饵应是他才对,那个人是故意出现的。
“洛公子,在下相陪,必然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
洛子商点了点头,撑着伞走进濛濛细雨中,寒风吹斜了雨丝,透进衣衫一直冷到骨子里。
沈在野站在原地目送他回到马车里,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他已经习惯了人尽其力物尽其用,可是面对伤痕累累的洛子商,他心里开始怀疑以往的做法是否太过冰冷无情。
“你若真心想扳倒王家,又岂止一种方法”
洛子商半月前的控诉言犹在耳,用其他的方式吗?
当晚,洛子商发起了高热,迷迷糊糊地看到萧鸣他们来看他,少年眨着清亮的大眼睛,轻轻地抚上他的额头,“师兄,我要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阿鸣!”
“鸣一!”
……
洛子商流着泪胡乱地想要拉住他们,嗓子沙哑发不出声音,猛然惊醒才发现天已经亮了。一只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洛子商一惊连忙伸手捉住,“阿鸣!”
缓了一会儿,视线渐渐清晰,沈在野正歪头瞧他。洛子商触电般松了手,他张了张嘴,喉咙火辣辣的疼,费力咽了一口唾沫,这才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刚过,再睡会儿”
沈在野说着话,起身站在床边,神色有些复杂,湛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相爷,该上早朝去了”
沈在野离开后,洛子商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夜里发汗,头发和衣衫都黏在身上,大夫不让沐浴。洗漱一番后,裹着衣服头重脚轻地走到门外,雨已经停了,太阳还未升起,院子里湿漉漉的,树枝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洛子商站了一会,脑子逐渐清醒起来,这才好奇沈在野什么时候过来的,天色已经不早了,他离开时身上分明还穿着常服。他心里闪出一点朦胧的念头来,转瞬即逝,再寻思却越发模糊了起来,索性不再想。
另一边,沈在野坐在马车里撑着脑袋瞌睡,心里盘算着将洛子商安置在离主屋再近一些的地方,万一有事方便照应。
“湛卢,回头带他去重新裁几身衣裳,房里再添两个伺候的人吧”
“相爷”
湛卢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要我说您直接让洛公子搬到主屋得了,省得您夜里来回跑”
沈在野闻言放下手慢慢地坐起身,眼底一扫困意,湛卢趁他还未发作连忙敛了笑意,掀开帘子正经道:“相爷,到了”
沈在野看了他一眼,起身撩裾下了马车,手持朝笏款款向大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