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相护

(五)相护

自从大病一场后，洛子商时不时地咳嗽，药一日也没停过。没想到一场倒春寒就能折腾他至此，洛子商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突然想起前些年生病，萧鸣哄他喝药的情景，藏了两枚蜜饯在身后，等喝了药就一股脑地塞进他嘴里，“师兄，还苦吗？”

苦，怎么不苦呢？正是因为苦得太久了，他才会想着吃些甜的，如今想到身边的人一个个远去了，甜的吃下去也变成了苦的。

“沈在野，我其实很佩服你”

洛子商仰头看向尚且灰白的天空，一个人喃喃自语:“一个人在淤泥里独行这么多年，却仍然坚信有一个河清海晏的未来”

 须臾后，东方吐白，洛子商伫立在院中等着朝阳升起，余光瞥见一个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声音随即响起，“今日休沐，没想到洛公子起这么早”

洛子商莞尔一笑，“今日天气好，想候一缕大祈的曙光”

方才的感慨都被他尽数听了去，有什么值得佩服的呢？其实他比洛子商幸运很多，在家破人亡之前，他的世界里充满呵护和爱，而洛子商呢？从出生那日就已经开始颠沛流离了。

沈在野心中一动，眼底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软，思忖片刻后开口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湛卢从外面回来，还未行至相府大门，远远地见两人说着话牵马从长街上经过，怔愣了一瞬后乐呵呵地回了府。

出了城门，两人并辔而行，沈在野领着他一路上了东山。

到达山顶，沈在野率先下马帮他牵住缰绳，洛子商正要动作，只见天际的青灰已然泅出大片橘红，须臾间一缕金光穿破云层，仿若利剑出销，瞬间照亮了整片天空，洛子商忘记了下马，眼眶慢慢湿润了，沈在野仰头静静地看着他。

光芒越来越盛，终于，一轮红日跃出山顶，万丈光芒倾泻而下，群山立刻被唤醒了。

洛子商情不自禁地空出一只手探向天空，似要感受那一份光和热。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暖色，在晨光中越发温柔动人。

过了许久，洛子商回过神来拢了拢衣衫，发现沈在野仍牵着马，连忙下马接过缰绳，“一时入了神，劳沈相一直牵着，实在不好意思”

“无妨”

沈在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脸上擎着一点笑，眺望着群山突然打趣道，“若是生在繁华盛世，洛公子簪上花往长街上走一遭，不知圆了多少人的春梦”

洛子商垂眸轻轻地笑了起来，“可惜这东山上人迹罕至，即使戴了花也是孤芳自赏”

话音刚落，沈在野竟真折了两支桃花来，抬手就簪到他的发簪旁，洛子商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半晌只听得他笑道:“果然，人面桃花”

“如此”洛子商顿了顿，也抬手折了一支示意他低下头，“沈相也陪洛某簪一回吧”

沈在野低头凑了过来，嘴上却不饶人，“洛公子真记仇”

洛子商举着花，一群鸟儿突然从脚边窜出，拍打着翅膀争先恐后地飞远了。他被这声音一惊，理智回笼，手当即收了回来，“罢了，沈相若是真的簪花，那明日满朝文武都得拿此事……”

“那又如何？”

沈在野瞟了一眼他指间的春色，又抬眸看向他的眼睛，“本相不在乎”

洛子商规矩地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不在乎又如何，与其落得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结局，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斩断念想，对谁都好。

沈在野还要说什么，只见林中突然冲出十几个持刀的蒙面刺客，他目光一凛，顺势一拉将洛子商护在身后，当即和刺客动起手来，他的身手很好，眨眼间就倒下了两个人。刺客眼看不敌竟一个个将刀口对准了洛子商，沈在野一时分神，对战时渐渐地吃力起来，手臂上已然被划了一道口子。

洛子商心一横索性往另一侧山顶跑去，刺客瞬间被分成两波，沈在野见他陷入险境，招式越发狠厉，缠着他的刺客不一会便只剩下一个。

洛子商的身后只追了四个刺客，他紧紧地握着沈在野扔过来的长刀，慌忙中砍伤了一个，眼下已被逼到悬崖边上，他不懂拳脚，胜在气场冷冽，刺客僵持着一时不敢上前。

洛子商偏过头余光扫过身后的绝壁，悬崖下云雾缭绕，看不清崖底。

双方对峙了一会儿，一个刺客突然发狠冲过来，洛子商提刀挡了一下，身体就被震飞到悬崖边上，长刀径直掉下了悬崖，眼看就要命丧于此，刺客扬着刀动作一顿，身体被一剑捅穿。洛子商顾不得疼立刻将他的刀抢在手中，沈在野已经解决了另外两个人，剩下的那个胳膊被洛子商砍伤，鲜血顺着手臂流到刀刃上，他自知跑不了猛然咬紧牙关，顷刻间倒地口吐黑血，再没了生息。

洛子商见最后一个人倒下这才发觉腰背被摔得生疼，他扔了刀慢慢地站起身，沈在野脸上被溅了不少血，手臂上有伤也浑不在意，活像一只索命的鬼。

这只“鬼”红着眼几步上前拉着他上下打量，“区区几个死士，本相应付得来，再发生这样的事，你不可擅作主张”

洛子商身体僵硬了一瞬，终究无法回应他，只在两人身体分开时笑了笑，“沈相好身手，只是往后出门还需看看黄历才成”

他从衣袖里取出手帕为沈在野的手臂做简单的包扎，目光相对，突然记起他们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时他自戕，沈在野用自己的手帕为他包扎了伤口。说起来，这个人救过他好几次了。

“沈在野，多谢你”

洛子商避开他的目光，就着广袖擦去他脸上的血迹。

回府后，沈在野愈发忙碌起来，洛子商也刻意躲着他，两人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鲜少见面，十天半个月说不上一句话。

小院梨花落尽时，沈在野命人带了一只小匣子过来，洛子商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画了一支梨花，背面则是东山上看到的景象，峰峦叠翠之上，一轮红日冉冉升起。

洛子商看着那轮红日，突然想起他们簪花的场景，一时间有些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