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松林

《默片》MV的第一个拍摄场景，选在了市郊一片人迹罕至的松树林。

今天要拍的是重逢的戏份，也是MV情感冲突的起点。她需要穿着单薄的戏服，在寒冷的树林里，演出那种内心翻江倒海、表面却要极力维持平静的复杂状态。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份寒意压下去，连同内心因即将与沈载伦对戏而泛起的紧张。

“准备好了吗？”导演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

云苼脱下羽绒服，里面是一条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冷风瞬间穿透布料，激起她一层细小的疙瘩。她点了点头，走到指定的位置。

沈载伦也已经就位。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大衣，身形挺拔，站在一片略显空旷的林间空地，背影在雾气中显得有些孤寂。他似乎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周身散发着角色应有的疏离和淡淡的忧郁。

“《默片》第一场第一镜，Action！”

打板声落下，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镜头运转的细微声响和风吹过松林的呜咽。

云苼按照剧本设计，沿着铺满松针的小径缓缓走来，一抬头，便“意外”地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沈载伦。

四目相对的瞬间。

时间仿佛被拉长。云苼的心脏猛地收缩，不是表演，而是真实的反应。沈载伦的眼神太有穿透力，那里面不再是试镜间里的审视，也不是围读会上的平静，而是承载了剧本里那个男人所有的震惊、怀念、挣扎，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样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失而复得，却又不敢触碰的幻影。

云苼被他眼神里的情绪带动，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她的脚步顿住，瞳孔微不可察地放大，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了一个更加苍白的沉默。她下意识地环抱住手臂，一个抵御寒冷，更是抵御内心汹涌情感的动作。

完美。

导演在监视器后屏住了呼吸。

然而，就在云苼完全沉浸在这种无声的角力中时，沈载伦却微微蹙了下眉。

“Cut！”导演喊道，“载伦，怎么了？”

沈载伦收回目光，看向导演，语气平静无波：“她的颤抖，太刻意了。剧本里写的是‘强忍寒意’，不是‘瑟瑟发抖’。”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片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云苼身上。

云苼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难堪和一丝被当众指出的委屈。寒冷是真实的，她确实在抖，但她自认已经努力在控制，试图将生理反应融入表演情绪中。没想到，在他眼里，竟然只是“刻意”。

“对、对不起。”她低声道歉，声音有些发紧。

“调整一下，我们再来一条。”导演没有多说什么。

第二次拍摄。

云苼拼命告诉自己冷静，忽略身体的寒冷，更忽略沈载伦带来的无形压力。她努力回想试镜时的状态，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角色”的内心世界上。

这一次，沈载伦没有再喊停。

但云苼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更冷了，那种专业却疏离的态度，比林间的寒风更让她感到不适。接下来的几个镜头，他们按照走位，靠近，擦肩，眼神交错，却再无更多的交流。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精准到位，无可挑剔，却也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外。

休息间隙，云苼立刻裹上羽绒服，捧着一杯热水坐在角落里，试图汲取一点温暖。心情有些低落。她原以为经过围读会，他们之间至少能有基本的默契，没想到实际拍摄竟是这样的局面。

“觉得很委屈？”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云苼猛地抬头，沈载伦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手里也拿着一杯咖啡。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帽檐下的眼神晦暗不明。

云苼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觉得我针对你？”他又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云苼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杯子里氤氲的热气，“前辈指出的问题，我会注意。”

沈载伦沉默了几秒，忽然在她旁边的空箱子坐了下来，虽然依旧保持着距离，但这个举动还是让云苼有些意外。

“镜头会放大一切。”他喝了一口咖啡，目光投向远处雾气缭绕的松林，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细微的瑕疵，在屏幕上会被看得一清二楚。真实的反应和设计的动作，观众能感觉到区别。”

云苼怔住，抬头看向他的侧脸。

他这是在……解释？

“你的眼神里有东西，这是我看中的。”他继续说道，依旧没有看她，“但好的表演，不是只有眼神。身体的每一寸，甚至呼吸的频率，都需要为角色服务，而不是被外界干扰。”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

“冷，是角色的冷，不是你云苼的冷。你要控制的，不是不发抖，而是让这份发抖，成为角色心境的外化。明白吗？”

他的话语直接甚至有些严厉，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云苼心中的某个结。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在“表演”寒冷，却从未想过，要将这真实的感受完全“变成”角色的。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刚才对戏时的复杂情绪，也没有了指责，只剩下纯粹的、对专业的执着。

心头的委屈和难堪，奇异地消散了。

“我明白了，谢谢前辈指点。”这一次，她的回答真诚了许多。

沈载伦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站起身：“准备下一场吧。”

他离开的背影依旧挺拔冷峻，但云苼看着他的方向，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波澜。他并非她想象中那样不近人情，他只是……对工作有着超乎常人的认真和标准。

接下来的拍摄，云苼努力消化着沈载伦的话。她不再试图对抗寒冷，而是尝试去理解角色在此时此地的心境——那份与旧爱重逢的紧张、无措，以及想要靠近却又不敢的彷徨。当她再次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时，她将这颤抖融入了眼神的闪烁和呼吸的急促中。

“好！这条过了！”导演的声音带着满意，“云苼，状态找对了！保持住！”

云苼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沈载伦的方向。

他正低头和助理说着什么，似乎并没有关注她这边。但在他转身走向下一个布景时，云苼似乎看到，他的嘴角极轻地、若有若无地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一种被认可的暖意，悄悄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