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一年的黄浦江,水是淬了冰的冷。
苏清颜感觉自己的肺,如同细针扎,每次呼吸都带着江水的腥与刺骨的疼。
她睁不开眼,耳边却清晰地回荡着陆景明温和又残忍的声音,像裹了丝绸的刀,狠狠割着她的骨头。
“清颜,别怪我,苏家的产业太大了,你守不住,只有我能让它‘活’下去,当然,是在我手里。”
旁边传来林薇薇娇柔又得意的轻笑,那声音她曾以为,是世间最无害的暖。
此刻却比江水更冷。
“表姐,你也看到了,景明哥爱的是我。你占了苏家嫡女的位置这么多年,也该让出来了。”
“哦,对了,你爹娘的车祸,其实是景明哥安排的,他们不肯放权,留着有什么用呢?”
爹娘……车祸……?
苏清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要痉挛。
她想起三个月前,父亲苏鸿业在书房里忧心忡忡地跟她说“陆景明野心太大,你要离他远些”。
想起母亲把祖传的翡翠手镯塞到她手里,说“清颜,苏家以后要靠你了”。
可她那时被陆景明的花言巧语蒙了眼,被林薇薇的“姐妹情深”骗了心,不仅不听劝,还帮着陆景明一步步掏空了苏家的根基。
绸缎庄被抵押,纺织厂被吞并,家里的老伙计被陆景明用手段逼走。
最后连父母的性命也没能保住……而她,这个愚蠢的苏家嫡女,竟到临死前才知道所有真相!
“为什么……”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质问,想嘶吼,可冰冷的江水瞬间涌进了她的口鼻,意识像被潮水吞没的船只,一点点沉入无边的黑暗。
陆景明,林薇薇……若有来生,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
“小姐!小姐您醒了?”
急切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带着熟悉的哽咽。
苏清颜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身下柔软的锦被上,空气中弥漫着她惯用的,栀子花香薰的味道。
这不是冰冷的黄浦江底,也不是阴曹地府。
她茫然地转动眼珠,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梳妆镜,红木边框,嵌着一圈珍珠。
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却依旧稚嫩的脸,眉眼精致,下颌线还带着少女的柔和,分明是十八岁时的模样!
“小姐,您可算醒了,您都昏睡大半天了,可把老爷和奴婢吓坏了!”
说话的是贴身丫鬟春桃,此刻正红着眼圈,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
“昨天您去码头送布料,回来的路上淋了点雨,晚上就发起烧来,大夫说您是受了风寒,让您好好休养呢。”
码头送布料?淋雨发烧?
苏清颜的脑子飞速转动,这段记忆她记得,那是民国十四年,也就是1925年的秋天。
她十八岁,刚从女子学堂毕业不久,天天跟着父亲在苏家的“鸿记绸缎庄”里学做生意。
那天是去码头给南洋来的客商,送一批定制的云锦,回来时遇上了阵雨,淋了雨确实发了场烧。
可……她不是应该死在,民国二十六年的黄浦江里吗?那年她三十岁,苏家早已破产,父母早已离世,她被陆景明和林薇薇推下了江……
难道……她重生了?
苏清颜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快,春桃手里的参汤差点洒出来。
她抓着春桃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春桃,你告诉我,现在是民国十四年的什么时候?陆景明……陆景明是不是已经进咱们家商行当学徒了?还有林薇薇,她是不是上周刚从乡下过来,住进咱们家西厢房了?”
春桃被她问得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小姐,您怎么了?烧糊涂了吗?现在是民国十四年九月初十啊,陆先生是上个月进的商行,林小姐确实是上周来的,老爷说她是您远房表妹,让她在咱们家多住些日子。”
九月初十!
苏清颜的心脏狠狠一跳,一股狂喜与恨意,交织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她,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所有悲剧开始之前!
陆景明刚进商行,还没来得及靠着她的“爱慕”往上爬。
林薇薇刚住进苏家,还没来得及用“柔弱懂事”的伪装骗取爹娘的信任。
最重要的是,父亲还没有投资陆景明那个“洋布分销生意”的提案!
前世,就是这个提案,让苏家栽了第一个大跟头。
陆景明说动父亲拿出五万银元,从洋行手里批量进洋布,号称“薄利多销”,可实际上那些洋布都是残次品。
而且洋行故意拖延交货时间,等苏家把定金付了,却迟迟拿不到货,错过了秋冬的销售旺季。
最后不仅亏光了五万银元,还因为违约赔了下游商户一大笔钱,让“鸿记绸缎庄”的名声第一次受损。
而这一切,都是陆景明和洋行早就串通好的!
“小姐?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还不舒服?”春桃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
苏清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沉浸在情绪里的时候,她必须立刻阻止父亲!
她掀开被子下床,春桃连忙上前帮她穿衣服,一边穿一边说。
“对了小姐,刚才管家来报,说老爷在客厅呢,陆先生也在,好像是要跟老爷说什么生意上的事,林小姐也在旁边陪着。”
来了!
苏清颜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光,她猜得没错,陆景明肯定是迫不及待地,要提那个洋布分销的提案了。
前世她因为发烧,没能去客厅,等她病好后,父亲已经签了投资合同,木已成舟。
“快,帮我把衣服穿好,我要去客厅。”苏清颜语速极快地说。
春桃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地加快了速度。
片刻后,苏清颜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头发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插了一支珍珠簪子。
镜子里的少女,脸上虽还有几分病后的苍白,眼神却早已不是前世的温婉懵懂,而是淬了冰的冷静与锐利。
她推开房门,沿着熟悉的走廊往客厅走去。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陆景明温和的声音,正带着几分刻意的谦逊,在向父亲阐述他的“宏伟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