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林悦站在书店外的屋檐下，看着橱窗里江辰忙碌的身影。他正踮着脚整理书架顶层的书，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掀起，露出一截清瘦的腰线。
刚才那个酷似张翊的身影带来的心悸还未完全平复。她深吸一口带着雨后青草香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灰爪说得对，那不是张翊。张翊已经不在了，而她必须完成任务才能回去救他。
她推开书店的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辰头也没回，依旧专注地整理着书架，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欢迎光临。”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背诵课文。
书店不大，但很整洁。木质书架被擦得发亮，书籍按类别摆放得井井有条。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的淡淡香气。
林悦在书架间慢慢踱步，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江辰。他动作麻利地将读者放乱的书归位，检查书脊是否对齐，偶尔会用一块干净的软布轻轻擦拭封面。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
当她走到文学区时，目光被一套《海子诗全集》吸引。她记得张翊最喜欢海子的诗，特别是那首《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她下意识地轻声念了出来。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一个声音从身后接上了下一句。林悦猛地回头，发现江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些许。
“你也喜欢海子？”林悦有些惊讶。
江辰没有回答，只是伸手从书架上取出那本诗集，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灰尘：“这本书在这里放了三年，你是第一个注意到它的人。”
他的指尖抚过书脊，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能帮我拿一下最上面那本《雪国》吗？”他忽然抬头问道，“我够不着。”
林悦这才注意到，尽管他已经长得很高，但书架最顶层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她踮起脚，轻松地取下了那本川端康成的《雪国》。
“给你。”
江辰接过书，微微点头：“谢谢。”
这是今天他第一次对她道谢。
“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林悦趁机问道。
“一年零三个月。”他简短地回答，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林悦叫住他，“我能在这里看会儿书吗？”
江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随便。”
他在收银台后的椅子上坐下，拿出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开始做题。林悦选了本《挪威的森林》，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为书店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偶尔有顾客进来，江辰会起身接待，声音依然平淡，但态度很专业。
林悦假装在看书，实则一直在观察他。他做题时会微微蹙眉，遇到难题时会无意识地咬笔头，解决后会轻轻舒一口气——这些小动作，让她莫名想起了高中时的张翊。
那时的张翊也是这样，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专注地做着物理题，阳光照在他认真的侧脸上。
“你的手臂还疼吗？”
江辰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回忆。林悦抬起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面前。
“啊？不疼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已经淡去的红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药盒，放在桌上：“这个给你。”
林悦打开药盒，里面是几片创可贴和一小瓶碘伏棉签。
“你随身带着这个？”她有些惊讶。
“在书店工作，偶尔会划伤手。”他语气平淡，但眼神微微闪躲，似乎不习惯这样直接的关系。
林悦心里一暖：“谢谢你，江辰。”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念出，他明显怔了一下，随即迅速移开视线：“快要关店了。”
林悦看了眼手表，才发现已经快七点了。
“那我先走了。”她站起身，把书放回原处，“明天见。”
江辰没有回应，只是低头整理着收银台。
走出书店，晚风带着凉意拂面而来。林悦回头看了一眼，透过玻璃窗，她看见江辰正站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低头看着那本《挪威的森林》，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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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林悦特意提早到了教室。
她注意到江辰的座位还是空的，直到早读铃响前最后一分钟，他才匆匆走进教室，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校服外套的领口有些歪斜。
“给你。”林悦把一瓶温热的牛奶放在他桌上，“多买了一瓶。”
江辰看了一眼牛奶，又看了看她，眼神里满是戒备：“为什么？”
“都说了是多买的。”林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不喝就浪费了。”
他沉默地盯着那瓶牛奶看了几秒，最终把它推回了林悦的桌上：“我吃过早饭了。”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解一道复杂的函数题时，林悦注意到江辰的笔停顿了很久。她瞥了一眼他的草稿纸，发现他在某个步骤上卡住了。
“这里，”她小声说，用笔尖指了指自己的草稿纸，“应该用换元法。”
江辰愣了一下，低头对照自己的解题步骤，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迅速修改了方法，很快得出了正确答案。
下课铃响后，他破天荒地主动开口：“你怎么知道要用换元法？”
“直觉。”林悦笑了笑，“我数学还不错。”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从那之后，林悦能感觉到他紧绷的态度似乎缓和了那么一点点。
午休时，林悦被几个女生拉去食堂。她注意到江辰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餐盘里只有一份素菜和米饭。
“他一直都一个人吃饭吗？”她问旁边的女生。
“对啊，从来没人愿意跟他一起坐。”女生压低声音，“听说他奶奶生病了，他每天都要省下饭钱买药。”
林悦的心沉了沉。她想起昨天在书店，江辰拒绝那瓶牛奶时的眼神——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接受。
她端起自己的餐盘，在女生们惊讶的目光中，径直走向江辰所在的角落。
“这里有人吗？”她问。
江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没有。”
林悦在他对面坐下，把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到他碗里：“我减肥，吃不了这么多。”
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我不需要...”
“就当是谢谢昨天的创可贴。”林悦打断他，语气轻松，“而且我真的在减肥。”
江辰盯着那个鸡腿看了很久，最终低声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江辰始终低着头，吃得很快，但动作依然斯文。林悦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手指修长，关节处有些细微的伤痕，像是被纸张划伤的。
“你在书店工作到几点？”她试着找话题。
“九点。”他简短地回答。
“那么晚？作业来得及写吗？”
“在店里抽空写。”
对话再次中断。林悦有些无奈，这只“刺猬”的戒备心比她想象中还要重。
吃完饭，江辰迅速收拾好餐具：“我先走了。”
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林悦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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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后，林悦借口要去买参考书，又一次来到了那家书店。
推开门时，风铃响起。江辰正在给一位老奶奶介绍养生类的书籍，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但解释得很耐心。老奶奶最后买了两本书，满意地离开了。
“今天想看什么书？”送走顾客后，江辰转向林悦，语气比昨天稍微熟稔了一点。
“想找些数学参考书。”林悦说，“能推荐一下吗？”
江辰点点头，带着她走到教辅区，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这两本不错，例题很典型。”
林悦接过书，发现书脊上贴着他手写的小标签，上面简要标注了书籍的特点和适用人群。
“这些都是你写的？”她指着标签问。
“嗯。”他简短地回应，“方便顾客选择。”
林悦翻看着书籍，心里暗暗佩服他的用心。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书店里，他却在默默做着如此细致的工作。
选好书后，她走到收银台结账。江辰熟练地扫码、装袋，动作流畅。
“一共六十八元。”
林悦递过一百元，他低头找零时，她注意到他后颈有一小块淤青，被衣领半遮着。
“你的脖子...”她下意识地开口。
江辰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防备：“什么？”
“没什么。”林悦及时收住了话头，“可能是光线问题看错了。”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然后默默把找零和小票递给她。
“谢谢惠顾。”
离开书店后，林悦没有直接回家。她在对面的奶茶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饮料，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书店的门口。
晚上八点多，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书店的灯还亮着，透过玻璃窗，她能看见江辰在里面忙碌的身影。他似乎在整理库存，抱着沉重的书箱来回走动。
九点整，书店的灯熄灭了。江辰锁好门，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朝着与昨天相反的方向走去。
林悦悄悄跟了上去。
他走得不快，偶尔会停下来看看路边的流浪猫。在一个巷口，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些猫粮，倒在一个固定的角落。几只流浪猫从暗处钻出来，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
这一幕让林悦有些惊讶。那个在学校里冷漠寡言的少年，此刻蹲在路灯下，温柔地抚摸着猫咪，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柔和表情。
喂完猫，他继续往前走，最终走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这里的楼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皮斑驳，楼道里的灯光昏暗。
林悦站在小区门口，看着他走进最里面那栋楼。三楼的某个窗户亮起了灯，窗帘是简单的素色，洗得有些发白。
她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却看见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那栋楼。
不知为何，林悦心里升起一股不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那个男人的脚步声和含糊的哼唱声。他在三楼停下，用力敲着其中一扇门。
“开门！老子回来了！”
林悦躲在楼梯拐角，屏住呼吸。她认出那是江辰家的门。
门开了，江辰站在门口，灯光从他身后透出来，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
“钱呢？这个月的生活费呢？”男人粗声粗气地问，伸手就要去抓江辰的衣领。
江辰敏捷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我已经给过你了。”
“那点钱够干什么？”男人不满地嚷嚷，“你奶奶的退休金呢？拿出来！”
“那是奶奶买药的钱。”江辰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不会给你的。”
男人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人。林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差点就要冲出去。
但江辰的动作更快。他一把抓住男人挥下来的手腕，力道大得让男人痛呼出声。
“我说了，没有。”他一字一顿地说，眼神凌厉得让人心惊，“再来的话，我不保证下次还会这么客气。”
男人似乎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骂骂咧咧地放下几句狠话，摇摇晃晃地下了楼。
江辰站在门口，直到男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缓缓关上门。
林悦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跳如鼓。她终于明白，江辰身上的伤痕从何而来，他眼中的戒备因何而起。
这个少年，在用自己尚且单薄的肩膀，守护着属于他和奶奶的小小世界。
回到家中，林悦躺在床上，眼前不断浮现出江辰面对醉汉时那双凌厉的眼睛。那不再是学校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而是一个被迫早早成熟的守护者。
“灰爪，今天的好感度有变化吗？”她在心里问。
“当前好感度：8%。”灰爪回答，“进展缓慢，但至少不再是零了。”
林悦轻轻叹了口气。8%，这个数字小得可怜，但她却觉得无比沉重。
每一次微小的进展，都意味着她离拯救张翊更近了一步，但也意味着，她正在利用一个已经承受了太多苦难的少年的信任。
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林悦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雪崩那一刻，张翊推开她时那双决绝的眼睛。
“对不起，江辰。”她轻声自语，“但我必须这么做。”
无论如何，她都要回去，回到那个雪崩发生的瞬间。即使这意味着，要伤害这个让她忍不住心疼的少年。
夜色渐深，城市的另一端，江辰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照亮了他面前的作业本。他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很久，最终在页脚处，无意识地写下了两个字：
“林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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