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车窗上,瞬间汇成水流,模糊了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
江念蜷缩在宾利后座的角落,身上裹着一张柔软的羊绒毯,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姜茶。
车内温暖如春,静得只能听见引擎平稳的低鸣和她自己还未平复的心跳。
就在十分钟前,她还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站在天桥上,任由冰冷的秋雨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个湿透,品尝着被背叛和抛弃的锥心之痛。
而现在,她坐在这辆价值千万的豪车里,身边坐着一个只见过两面、却刚刚向她求婚的男人。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离奇的梦。
她答应了。
在那样的绝境里,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傅砚深递过来的,那根看似是浮木,也可能是毒药的橄榄枝。
“好,我嫁给你。”
当她说出这五个字时,她看到了傅砚深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闪过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
然后,他便只说了两个字:“上车。”
没有安慰,没有多余的询问,只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江念侧头,偷偷打量身边的男人。
他坐姿端正,脊背挺直,目光平视着前方,英俊的侧脸线条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从上车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仿佛她只是一个顺路捎带的陌生人。
可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强大气场,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个男人有多危险,他们之间的交易有多疯狂。
就在这时,傅砚深拿起了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陈助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不带任何情绪。
“傅总,您有什么吩咐?”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恭敬干练的男声。
“去查一下陆氏集团,以及他们所有正在竞标的项目,尤其是城南那块地。”傅砚深淡淡地吩咐,“我要三天之内,让陆哲从那个项目里,彻底出局。”
“是,傅总。”
“另外,准备一份婚前协议,条款我稍后发你。还有,去一趟江家老宅,把江念小姐的户口本取出来,送到民政局。王主任会等着。”
江念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水杯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他……他这是要干什么?
去民政局?现在?
她以为的结婚,是达成协议,是日后的某个约定,而不是现在、立刻、马上!
而且,他怎么知道她家老宅在哪?又怎么能拿到她的户口本?那东西一直在继母林惠手里,看得比什么都重。
傅砚深挂了电话,像是察觉到了她的震惊,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有问题?”他问。
江念迎上他深邃的视线,感觉自己的所有想法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她定了定神,轻声问:“傅总,我们……现在就去登记?”
“不然呢?”傅砚深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意味,“难道你想等到陆哲和白若微给你发喜帖?”
一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江念的痛处。
她想起陆哲那张虚伪的脸,想起白若微那看似柔弱实则挑衅的眼神,想起台下宾客那些看好戏的目光。
一股冰冷的恨意,从心底深处缓缓升起,压过了所有的犹豫和不安。
是啊,她还在怕什么?
最狼狈,最可笑的样子,已经被所有人看过了。
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不怕他们。”江念垂下眼眸,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这过山车一般的际遇,不习惯身边这个突然出现的、掌控一切的男人。
傅砚深似乎看穿了她的伪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视线重新投向了前方。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沉默。
江念默默地喝着姜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却暖不了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大概二十分钟后,车子平稳地驶入了一个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地下车库。
这里不是酒店,也不是某个高级公寓,而是一栋名为“云顶天宫”的顶级住宅楼。据说这里一平米的价格,就足够普通人奋斗一辈子。
傅砚深带着她乘坐专属电梯,直达最顶层的复式penthouse。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江念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近千平米的巨大空间,三面都是顶天立地的落地窗,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璀璨夜景,仿佛星河倒悬,触手可及。
室内的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每一件家具和摆设都看似简单,却透露着极致的品味和昂贵的价格。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冷的木质香气,和傅砚深身上的味道很像。
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早已等候在门口,见到傅砚深,立刻恭敬地鞠了一躬。
“先生,您回来了。这位就是江小姐吧?”
“王姨,”傅砚深淡淡地颔首,“带江小姐去洗漱,把准备好的衣服拿给她。”
“好的,先生。”王姨的目光落在江念身上,虽然带着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恭敬和本分,“江小姐,请跟我来。”
江念跟着王姨走进一间客卧,或者说,一个堪比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的巨大卧室。
浴室里,浴缸已经放好了热水,旁边整齐地叠放着全新的浴巾和洗漱用品。卧室的床上,也摆放着一套全新的女士衣物,从内到外,一应俱全。
那是一条设计简约的白色连衣裙,出自某个顶级的奢侈品牌,正是她最喜欢的风格。
江念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傅砚深的细心和周到,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不安。
他调查过她,知道她的尺码,知道她的喜好,甚至知道她的一切。而她对他,却一无所知。
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江小姐,先生说给您半个小时的时间。您先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王姨体贴地说道,然后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浴室里水汽氤氲。
江念脱下身上那件湿透了的、价值不菲却又像个笑话的晚礼服,将自己整个人浸入温热的水中。
暖意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身体的寒冷和僵硬渐渐被驱散。
她靠在浴缸边缘,闭上眼睛,脑子里乱成一团。
陆哲,白若微,那场屈辱的订婚宴,傅砚深,这份荒唐的契约……
一幕幕画面,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她想起了自己为了陆哲,是如何与家里抗争,放弃了去GK深造的机会。想起了自己这三年来,是如何满心欢喜地规划着两个人的未来。
到头来,只换来一句“一时冲动”和“不懂事”。
心脏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
但与之前的绝望不同,此刻,那疼痛里,夹杂着一丝不甘和狠厉。
江念猛地睁开眼,看着镜中倒映出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眶泛红,狼狈不堪。
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簇小小的、复仇的火焰。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绝不。
半个小时后,江念换上了那条白色的连衣裙,走了出来。
裙子的剪裁恰到好处,勾勒出她纤细窈窕的身形。长发被她随意地吹干,柔顺地披在肩上,洗去一身狼狈后,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清丽动人,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冷冽。
傅砚深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似乎在处理公务。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他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艳,但稍纵即逝,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走吧。”他站起身,语气依旧平淡。
车子再次启动,这一次,目的地明确——民政局。
当江念站在早已下班、却灯火通明、并且有专人等候的民政局大门口时,她才真正意识到,傅砚深口中的“结婚”,是多么雷厉风行。
一个地中海发型、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傅总,您可算来了!都按您的吩咐安排好了,里面请,里面请!”
傅砚深微微颔首,侧头看向江念。
“户口本,陈助理已经从你继母手里拿到了。”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
江念心头一震。
林惠那个女人,视财如命,又最会见风使舵。陈助理想必是用了傅砚深的名头,她才会那么轻易地把户口本交出来。
这个男人,总能在她想到之前,就解决掉所有的障碍。
“最后问你一次,后悔吗?”傅砚深看着她,夜色下,他的眼神比平时多了一丝探究。
江念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带着一丝自嘲,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然。
“傅总,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后悔。”
傅砚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接下来的流程,快得像一场梦。
填表,拍照,签字,盖章。
当工作人员让他们靠近一点拍合照时,江念才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靠近傅砚深。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木质香气,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炙热温度,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一小片阴影。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得有些僵硬。
傅砚深似乎察觉到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前一秒,手臂极其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肩膀。
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占有意味。
“咔嚓”一声,他们的第一张合影,就这么诞生了。
照片上,男人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女人微微抿着唇,眼神清冷。
怎么看,都不像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璧人。
倒像是一场商业谈判的签约仪式。
几分钟后,两本崭新的、带着烫金国徽的红色小本子,交到了他们手上。
走出民政局,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夜风格外清凉,吹在脸上,让江念混乱的思绪清醒了许多。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结婚证,照片上,她和傅砚深紧紧挨在一起,身份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妻,江念;夫,傅砚深。
从今天起,她就是傅太太了。
这感觉,比她想象中还要不真实。
回到车上,傅砚深将一份文件和一个黑色的卡夹递给了她。
“这是婚前协议,你看一下。没问题就签字。”
他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江念打开文件,借着车内的灯光,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与其说是婚前协议,不如说是一份雇佣合同。
甲方:傅砚深。
乙方:江念。
一、婚姻关系为期一年,一年后自动解除。
二、婚姻存续期间,乙方需扮演好“傅太太”的角色,配合甲方出席必要的商业及家庭场合,维护甲方形象。
三、乙方不得干涉甲方任何私人事务,不得对外泄露本协议任何内容。
四、作为回报,甲方将为乙方提供“云顶天宫”顶层复式公寓一年的居住权。协议结束后,该房产将过户至乙方名下。
五、协议结束后,甲方将额外补偿乙方GK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以及一亿元现金。
……
江念的呼吸,在看到最后两条时,几乎停滞了。
云顶天宫的房产,GK的股份,还有一个亿的现金……
GK,正是她当初为了陆哲而放弃的那个顶尖设计公司。
傅砚深不仅知道,还要用这种方式,加倍地还给她。
这个男人……
江念抬起头,复杂地看着他:“这……太多了。”
“不多。”傅砚深靠在椅背上,神情淡漠,“傅太太这个身份,值这个价。”
他的话,瞬间将江念拉回了现实。
是啊,这只是一场交易。
她出卖一年的自由和“傅太太”的身份,他付出金钱和她想要的“复仇”。
公平合理,银货两讫。
“我明白了。”江念深吸一口气,从卡夹里拿出一支笔,在协议的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清秀,却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
她将签好的协议递还给他。
傅砚深接过,看了一眼,便随手放在了一边。
他又指了指那个黑色的卡夹。
“这里面是你的新身份证明,以及一张黑卡。没有密码,没有上限,随便刷。”
江念打开卡夹,里面除了各种门禁卡,还有一张低调奢华的黑色银行卡。
“傅总,”江念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我不需要你的钱。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让那些伤害我的人,付出代价。”
“我的钱,现在也是你的钱。”傅砚深淡淡地打断她,“傅太太,我不希望我的妻子,在外面为钱发愁。”
“至于代价,”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很快就会付了。”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
是傅砚深的手机。
他看了一眼屏幕,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然后,他竟将手机屏幕转向了江念。
屏幕上,“陆哲”两个字,正不知死活地闪烁着。
傅砚深看着江念,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蛊惑般的笑意。
“傅太太,上任后的第一个电话。”
“想亲自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