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天黑得越来越早。
放学铃声一响，孩子们就像出笼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往家飞。
望昭推着自行车，和陆燃并排走在回院的路上。凉风吹过，他缩了缩脖子，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陆燃：“陆燃，你晚上回家吃什么呀？”
这问题他憋了好几天了。
因为他发现，好几次傍晚看到陆燃爸爸才匆匆骑车回来，手里提着的好像是……速冻饺子或者泡面？
陆燃推着车把的手稍稍收紧，目光看着前方的水泥地缝隙，语气平淡：“我爸回来晚。我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望昭睁大眼睛，“怎么解决？吃零食吗？那不行，会饿坏肚子的！”
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陆燃一个人坐在冷清清的屋子里，对着电视啃干巴巴的方便面饼的画面。
这太惨了！比他数学考不及格还惨！
一个充满义气的念头瞬间诞生。
他一把抓住陆燃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就往自家单元楼方向拉：“别自己解决了！以后你来我家吃！我妈妈做饭可好吃了！我……我也会做！”
最后一句带着点虚张声势，但热情是百分百真实的。
陆燃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腕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他想拒绝，喉咙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望昭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是不容置疑的真诚和邀请。
那种被需要，被关心的暖意。
他沉默地，几乎是半推半就地，被望昭连人带车拉回了家。
“妈！陆燃以后都在我们家吃饭了！”望昭一进门就大声宣布，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
望昭妈妈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看到陆燃，立刻笑开了花：“好啊好啊！小燃快来！阿姨今天做剁椒鱼头！昭昭，快去洗菜！”
望昭家厨房不大，却充满了温暖的烟火气。
空气中弥漫着豆豉、蒜末和一种强烈刺激的辛辣香味，那是湖南厨房的灵魂。
陆燃站在厨房门口，有点无所适从。这味道对他而言，陌生又有点……呛人。
“愣着干嘛？进来呀！”望昭把他拉进来，塞给他一把小葱，“剥葱会吧？很简单的！”
他自己则系上一条对他来说过大的卡通围裙，踮着脚，熟练地打开冰箱，拿出几个红彤彤的新鲜辣椒和一把翠绿的蒜苗。
“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拿手好菜——辣椒炒肉！”望昭语气自豪，小手拿起菜刀，像模像样地开始切辣椒。
咚咚咚，节奏居然还不错。
陆燃安静地剥着葱，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望昭。
系着围裙的望昭，脸颊因为忙碌泛着健康的红晕，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神情专注又带着点小得意，和平时那个上蹿下跳的皮猴子判若两人。
切好的辣椒堆成了一个小山。红艳艳的，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陆燃默默地，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口水。
热锅，倒油。
滋啦一声，蒜末和豆豉下锅爆香，那股辛辣霸道的气味瞬间被激发，充满了整个厨房。
望昭豪迈地把那一大盘辣椒倒了进去，快速翻炒。
红色的辣椒在油锅里翻滚，与深色的肉片交织，颜色对比鲜明，香气（或者说是辣气）更加浓烈，几乎要实质化。
陆燃感觉自己的鼻腔和喉咙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看着望昭又舀起一勺家里自制的、颜色深红的剁辣椒，准备往锅里加。
“等等。”陆燃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
“啊？怎么了？”望昭举着勺子，疑惑地回头。
陆燃看着他那双纯净的、毫无防备的眼睛，那句“能不能少放点辣”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他抿了抿唇，低声道：“……没事。”
望昭歪着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怕辣？”
他嘿嘿一笑，带着点“这你就不懂了吧”的小骄傲，“辣椒炒肉就是要辣才香！放心，我手艺很好的！”
说着，那一勺分量十足的剁辣椒还是稳稳地落入了锅中。
陆燃：“……”
他感觉胃已经开始提前抗议了。
饭菜上桌。
色泽诱人，香气（辣气）扑鼻。
望昭妈妈热情地给陆燃夹了一大筷子辣椒炒肉，堆在他碗里像座小山：“小燃，别客气，多吃点！尝尝昭昭的手艺！”
望昭也期待地看着他，眼睛眨啊眨，脸上写着“快夸我”。
陆燃看着碗里那片浸润着红油、与辣椒亲密无间的肉片，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他拿起筷子，夹起，送入口中。
一瞬间！
像是一团火在口腔里炸开！
辛辣、灼痛感猛地冲击着味蕾，直冲天灵盖！
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鼻尖瞬间冒汗，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生理性的水光。
他猛地低下头，强忍着没有咳嗽出来，但拿着筷子的手指都绷紧了。
“怎么样？好吃吗？”望昭凑近问，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制造了怎样的“惨案”。
陆燃辣得说不出话，只能胡乱地点点头，赶紧扒了一大口白米饭，试图压下那燎原的火焰。
望昭妈妈看出点端倪，好笑地拍了儿子一下：“你放了多少辣椒？看把小燃辣的！”
望昭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陆燃通红的脸和湿润的眼角。他愣住了。
陆燃……好像真的不能吃辣。
他看着陆燃即使被辣成这样，也只是安静地、努力地吃着米饭，没有抱怨一句，心里突然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有点愧疚，有点心疼，还有点……奇怪的发软。
这顿饭，陆燃几乎只吃了白米饭和那个不辣的清炒白菜。
望昭之前那股炫耀的劲头彻底没了，变得异常安静，时不时偷偷瞄陆燃一眼。
吃完饭，陆燃坚持帮忙收拾了碗筷，然后礼貌地道别：“阿姨，望昭，谢谢款待。我回去了。”
望昭把他送到门口。
楼道里的声控灯有点昏暗，勾勒出陆燃依旧有些发红的侧脸轮廓。
望昭看着他，手指揪着衣角，声音比平时低了很多，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懊恼和小心：
“陆燃……”
陆燃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昏暗的光线下，望昭白皙的脸也透着红，不知是厨房热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眼神游移了一下，才小声说：
“那个……辣椒……”
“下次……下次我还是放少点吧。”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的商量口吻。
陆燃看着他那副又愧疚又认真的模样，那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水汽的玻璃珠。
口腔里残余的灼痛感似乎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温的，痒痒的感觉，从心口慢慢蔓延开。
他没有笑，但眼底深处那常年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浅极浅的涟漪。
“好。”
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平淡，却比平时多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温度。
然后他转身，走下楼梯。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响。
望昭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摸了摸自己还有点发烫的脸颊，心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说不清是哪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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