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印着红色数字的成绩单，像一枚引爆的炸弹，残骸散落在茶几上。
语文：78。数学：69。
望昭低着头，站在客厅中央，手指紧紧绞着校服衣角，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不敢抬头看爸爸望辕轩那张铁青的脸。
“七十八！六十九！”望辕轩的声音像沉重的雷声，在小小的客厅里翻滚，他拿起成绩单，手指几乎要把它戳破，“望昭！你告诉我，你每天去学校是去干什么了？啊？脑子里整天就想着玩！想着你那破动画片！”
望昭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们掉下来。
“老望，你少说两句……”妈妈魏琦试图缓和气氛，伸手想去拉丈夫的胳膊。
“少说两句？你看看这分数！”望辕轩猛地甩开她的手，怒火更盛，“我每天起早贪黑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考这种分数回来气我吗？”
他的目光扫到窗外，正好看到隔壁二楼亮起的灯光，像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反面教材，声音陡然拔高：“你看看人家陆燃！人家也是刚搬来的，人生地不熟！你再看看人家！两门，语文数学，都是满分！满分！听见没有！”
“砰！”他一巴掌拍在茶几上，上面的水杯都跳了一下。
“你呢？啊？同一个老师教，同一个教室坐，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你是比别人少个脑子还是怎么的？！”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砸在望昭的心上。
他最害怕的比较，还是从爸爸嘴里毫不留情地说了出来。
而且还是和陆燃比……那个他最喜欢、最依赖的朋友。
委屈、羞愧、不甘……各种情绪像潮水般涌上，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哭！你还有脸哭！”望辕轩见他哭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成绩差你还有理了？给我滚去反省！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今晚就别进这个门！”
“望辕轩！你过分了啊！”魏琦也急了，声音带上了哭腔，“孩子还小，你至于吗？”
“至于！就是以前太惯着他了！才让他这么不知上进！”
望辕轩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劝，他指着门口，对着望昭吼道，“出去！听见没有！”
望昭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了暴怒的爸爸和焦急的妈妈一眼，拉开门就冲了出去，还把门摔得震天响。
“昭昭！”魏琦想去追，却被望辕轩拦住。
“别管他！让他自己冷静冷静！”
楼道里一片昏暗，声控灯因为那声巨响亮起，发出惨白的光。
望昭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破碎的哭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爸爸那些尖锐的话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尤其是那句“看看人家陆燃”，像一把小刀，反复割扯着他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和陆燃比呢？
他知道自己成绩不好，他也很努力了……虽然……可能努力得不太够。
可是被爸爸这样全盘否定，还被拿来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对比，这种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爸爸不让他回家。
他能去哪里？
被泪水淹没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一个地方，清晰地浮现出来。
陆燃。
对，陆燃家就在隔壁单元二楼。
这个念头生出来，就像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挣扎着爬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和鼻涕，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冲向隔壁单元。
陆燃正坐在书桌前预习明天的功课。
家里的灯光是冷白色的，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突然，一阵急促的、带着哭腔的拍门声打破了寂静。
“陆燃！陆燃！开门……呜呜……开开门……”
是望昭的声音。哭得撕心裂肺。
陆燃的心猛地一紧，几乎是瞬间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外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望昭站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校服皱巴巴的，头发凌乱，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泪痕，眼睛和鼻子都哭得红彤彤的，像只被遗弃的、淋了雨的小狗。
他看到陆燃，嘴巴一瘪，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所有的委屈和害怕在这一刻决堤。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向前一步，猛地扑进了陆燃怀里，把湿漉漉的脸埋在他的肩窝，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里充满了无助和伤心。
陆燃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感觉到怀里温热颤抖的小身体，感觉到肩头布料迅速被泪水浸湿的凉意，还有耳边那毫不掩饰的、破碎的哭声。
他从未与人如此贴近过。
望昭的气息，混合着眼泪的咸涩和一点点奶香（也许是早上喝剩的）。
他举着双手，无所适从，像根木桩一样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的，发疼。
他从不擅长处理眼泪，更不擅长安慰人。
可是……这是望昭。
现在，这个小太阳，在他怀里，哭得几乎要融化掉。
陆燃那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冲垮了他所有的不知所措。
他极其缓慢地，放下了举着的双手。
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环住了望昭颤抖的后背。
另一只手，生涩地、带着点试探地，抬起来，落在了望昭那毛茸茸的、因为哭泣而一耸一耸的后脑勺上。
像给受惊的小动物顺毛一样，非常轻、非常笨拙地，拍了两下。
他没有问“怎么了”。
也没有说“别哭了”。
他只是这样安静地站着，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一个沉默的港湾，接纳着望昭所有的眼泪和委屈。
怀里的哭声渐渐从嚎啕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爸爸那些伤人的话语带来的冰冷刺痛，仿佛被这个无声的拥抱一点点驱散。
他揪着陆燃衣服后背的手指，慢慢松开了些。
过了好久，望昭的哭声才渐渐停息，只剩下偶尔控制不住的抽气。
他不好意思地从陆燃怀里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鼻头红红的，看起来可怜又好笑。
“对、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把你衣服弄湿了……”
陆燃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他看着望昭哭花的脸，犹豫了一下，转身去卫生间，拿了一条干净的湿毛巾过来，递给他。
望昭接过毛巾，胡乱地擦着脸。
“陆燃……”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爸爸……他骂我……还拿我跟你比……说你是满分……我……我太没用了……”
他说着，眼圈又红了。
陆燃安静地听着，等他断断续续地说完。他看着望昭耷拉着的小脑袋，像只被霜打蔫了的小茄子。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自己那张写着两个鲜红“100”的试卷，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它对折，塞进了抽屉最底层。
他走回望昭身边，依旧没说什么安慰的大道理。
只是伸手，轻轻拉住了望昭的手腕，把他带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然后，他拿出望昭那个画满了卡通坦克的、封面角落还沾着点油渍的数学试卷，摊开。
又拿出自己的草稿本和铅笔。
他指着望昭错的那道应用题，声音平静，一如往常地给他讲题，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哭泣从未发生过。
“这里，理解错了。”
灯光下，一个讲得认真（尽管语气平淡），一个听得专注（尽管眼睛还肿着）。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万家灯火次第亮起。
在这个安静的、只有铅笔沙沙声的房间里，望昭那颗被伤得七零八落的心，正被一种无声的、温柔的力量，一点点地拼凑回来。
他知道，无论他考多少分，无论爸爸有多生气，至少在这里，在陆燃身边，他永远不会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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