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燃房间的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在摊开的课本和草稿纸上，却莫名给人一种安定的暖意。
望昭坐在陆燃旁边，手里攥着那块已经变凉的湿毛巾，鼻头依旧红红的，但之前那种天塌地陷般的崩溃感，已经在陆燃平静的讲题声和笨拙的安抚中，慢慢沉淀下来。
陆燃讲题的方式和他的人一样，没有多余的修饰，直指核心。
他并不直接说出答案，而是用铅笔尖点出望昭思路卡住的地方，或者写下关键的一两步，引导他自己去想。
当望昭自己磕磕绊绊地解出那道之前毫无头绪的应用题时，一种久违的成就感，像破土的小苗，悄悄钻了出来，暂时压过了心底的委屈。
他放下铅笔，却没有立刻去碰下一道题。房间很安静，只能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草稿纸上被橡皮擦过留下的毛边，心里那个从刚才就一直盘旋的问题，终于忍不住溜了出来。声音很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小心翼翼。
“陆燃……”
“嗯？”陆燃侧过头看他。
望昭依旧没抬头，耳根却慢慢红了，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我……我成绩这么差……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问完这句话，他立刻屏住了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比刚才面对爸爸的怒火时还要紧张。
他害怕听到任何一丝犹豫的、或者哪怕只是客观的答案。在他此刻脆弱的心灵里，陆燃的看法，似乎比那张成绩单更重要。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沉默让望昭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几乎要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
然后，他听到了陆燃的声音。
依旧是他熟悉的那种平淡的没有什么起伏的语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不会。”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像是一块温润的玉石，轻轻落在望昭的心湖上，荡开一圈柔和的涟漪。
那只攥紧心脏的手，倏地松开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陆燃。
陆燃也正看着他，那双黑沉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敷衍或安慰，只有一片清澈的、坦然的平静。
仿佛在说一个如同“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理所当然的事实。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包裹住了望昭。但他还是忍不住追问，像是要确认这份幸运的真实性。
“为什么？”他眨着还有些湿润的眼睛，追问道，“你可是满分啊……我爸爸都说……我们差距太大了……”
提到爸爸，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点残留的涩意。
陆燃的视线从望昭泛红的眼圈，移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上。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答案早已存在心中。
窗外的霓虹灯光芒透过窗户，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几秒后，他重新看向望昭的眼睛，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
这个词从陆燃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分量。
它不像望昭平时和院子里其他孩子喊“朋友”时那么随意、热闹。
从陆燃这里说出来，更像是一种郑重的确认，一个划定了界限的、不容更改的定义。
望昭愣住了。
他看着陆燃近在咫尺的、认真的脸庞，心里那座由“分数差距”、“爸爸的责骂”、“自己没用”堆积起来的、冰冷的、摇摇欲坠的堡垒，在这句简单到极致的话面前，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
是啊，朋友。
成绩好不好，是不是满分，跟他们是“朋友”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爸爸那些伤人的话语带来的刺痛和寒意，在这一刻，真真正正地，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涨得他的胸口发酸，眼眶又开始发热，但这次，不是因为伤心。
是一种被被珍视着的，想哭的冲动。
眼睛弯成了月牙，虽然还肿着，却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重新闪烁起来。
“嗯！”他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充满了确信，“我们是朋友！”
最好的朋友。他在心里悄悄补充。
陆燃看着他脸上重新绽放的笑容，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柔和。
他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嘴角，幅度小到几乎不存在。
然后，他移开视线，重新拿起铅笔，点了点望昭面前那份皱巴巴的语文试卷。
“看这里。”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阅读理解，你答偏了。”
“啊？哪里偏了？我觉得我写得很有道理啊！”望昭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凑过去看，刚才的伤感仿佛从未存在过。
灯光下，两个小小的身影又靠在了一起。
一个认真地讲，一个专注地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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