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一分钟,是23:59与00:00之间的暗格,不被任何钟表认领。
我跌入其中,像一张被抽走日期的日历页,飘进一座无人候车室。
天花板是倒铺的轨道,列车悬挂头顶,车轮逆向旋转,每转一圈,广播里报出一个我从未用过的名字。地板铺着碎身份证,塑料脆片映出我的脸,却比我先一步老去:
皱纹从像素的缝隙里爬出,像青苔,沿颧骨蔓延,一厘米一厘米吃掉我。
我弯腰想捡起一片,指尖刚触碰,碎片立刻熔成蜡油,油面浮出条形码:
“有效期:-00:01”。候车室没有座椅,只有一排排婴儿提篮,篮里躺着成年大小的空白工牌。
工牌胸口位置缝着红线,线头垂在篮外,像脐带,等人来剪。
我拉起最近一根,线却反向拉住我,把我拖进提篮——
篮底瞬间合拢,成为一口透明棺。棺壁映出倒计时:-00:01、-00:02……时间负向流动,越活越年轻,直到负过受精那一刻。
我惊恐地发现皮肤正变透明,骨骼化成地铁线路图,心脏站名依次熄灭:
“童年”“初恋”“理想”……
最后一盏停在“姓名”,灯丝断裂,发出“叮”一声,像硬币落地,却被黑暗没收回音。棺外走来一个戴检票夹的女人,面庞空白,只有一张嘴,嘴上是 perpetual 的“验票”口型。
她把检票钳伸进棺内,夹住我喉结,轻轻一剪,剪下一枚铜质“乘车证”,证上写着:
“第负一分钟,无座,永久有效。”
铜证一离体,我立刻失去声音,像被拔掉电源的报站器,只剩嘴唇在玻璃上撞出白雾。女人把铜证别在自己耳后,那里已挂满同样大小的铜片,叮当作响,像更鼓的骨头风铃。
她抬手,指向候车室尽头,那里出现一道闸机,显示屏写着:
“请刷出生证明。”
我低头,发现棺底不知何时裂开,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纸面空白,唯有出生时间栏写着:
“-00:01”。我伸手去递,纸张刚离开指尖,立刻自燃,火是蓝的,烤出我一岁时的乳名,字却反向拼写,像镜中倒影。
闸机读取失败,红灯闪烁,广播机械女声重复:
“无效出生,请返回母体。”
返回路径却已被蜡油封死,油面升起一排排倒刺,刺尖挂着更小号的空白工牌,编号全是负奇数。女人再次走来,这次手里拿的不是检票钳,而是钝针,针眼大得能塞进一座城,却穿不过一分钟。
她把针对准我胸口第三道裂缝,缓缓扎入——
没有血,只有像素从伤口溢出,像黑雪,落在棺底,拼成一行微不可见的字:
“第四道裂缝,检票通过。”钝针完全没入的一瞬,倒计时停在-00:00,世界按下倒置播放键:
列车从头顶降下,车轮正转,身份证碎片逆熔成完整卡片,照片却仍是空的。
我被推出提篮,站在闸机前,女人已不见,只剩检票夹留在地上,夹口沾着一枚铜铆钉,钉帽刻着:
“负一分钟,已签收。”我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整个候车室像被橡皮擦掉,只剩铜铆钉落在掌心,冰凉,像一枚尚未命名的受精卵。
广播最后一声报站,在暗格里回荡:
“下一站,正时间。”
我攥紧铆钉,掌纹却被烫出新的裂缝,裂缝里渗出00:00的铜泪,提醒我——
负分钟结束,出生尚未开始,而我已经迟到。——第四折·完
四章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