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折

00:00:09九秒前，世界把我叫住，却忘了给我名字。地铁4号线终点站广播本该说「请所有乘客下车」，可喇叭里传来钢笔落在湿纸上的「嚓——」。 那声音被拉长成九节，像九根脐带，垂在车顶，随风灯一样晃动。 灯光一闪，我抬头，看见第九道裂缝横贯天花板—— 它不是缝隙，是一枚被拉直的「？」，两端各钉着一枚铜铆钉，钉帽分别是我的左耳与右耳。裂缝渗出暗蓝色液体，带着旧纸、机油与脐带剪断后的腥甜味。 液体顺着广告灯箱爬行，所过之处，画面被「缄默」二字覆盖： 卖房广告变成「缄默」； 明星代言变成「缄默」； 我的倒影被刷成「缄默」，额角浮现一行小字：「编号：9号证人；状态：尚未取证」。00:00:08八秒前，车门打开，外面不是站台，是一座倒挂的公署大厅。 天花板铺着青砖，地板是透明树脂，下方悬浮整条4号线列车，像被琥珀压扁的蜈蚣。 署牌写着「缄默公署」，落款是「第九道裂缝办事处」，印章由我的指纹压成，尚未干透。 大厅中央摆着一张办公桌，桌面是一台巨大的碎纸机，入纸口是婴儿提篮形状，出纸口是地铁闸机票槽。 桌后坐着一位无脸书记员，只有一张嘴，嘴上是 perpetual 的「请举证」口型。我把手放上去，桌面立刻生成一张A4「证人笔录」，首页印着： 「第九道裂缝取证报告」 内文逐项拆分我： ① 出生啼哭／分贝：49；② 初恋心跳／频次：77；③ 理想重量：21克；④ 姓名长度：∞字符（待删）；⑤ 缄默税额：100%。 系统合计后给出「友情提示」： 「若无力举证，可选择一次性注销回声，或分期删除自我介绍。」00:00:07七秒前，我选择了「分期删除」，因为「注销回声」需要提交母亲亲手写的摇篮曲，而母亲正在我第9次心跳里出差。 书记员递来「删除计划」： 「首期：9岁乳名；二期：19岁初吻；三期：29岁职业尊严；末期：39岁生存意志。」 每逾期一次，世界将收走1%的「被呼唤概率」。 我签下血名——血字在屏幕立成黑色二维码——整个公署开始退税： 天花板降下大量像素，像黑色雪花，落在我皮肤，迅速填充被抽走的估价。 雪花拼成一张空白工牌，编号：负奇数9，职位：「缄默证人」，工资：「每存活1秒，缴纳1秒沉默」。00:00:06六秒前，系统提示「取证完成」，却把我关进「缄默校对室」—— 四壁贴满删除单，每张都少一角照片，像被啃掉的记忆饼干。 屋顶是一条红色删除线，滴下淡银色墨，每落一滴，地面浮起一张A4遗言，编号：9/9。 我拾起0009号，抬头栏赫然印着：「证人：你；税目：缄默；状态：欠费」 正文空白，只留一个[此处插入死亡原因]的批注框，光标闪烁，像一只催命的萤火虫。 我伸手敲键盘，键帽却全是钝针，每敲一次，世界退格一次： 路灯删成烛火，柏油路删成明朝青砖，远处高楼删成纸鸢，被看不见的手收回袖口。 退到第9格，屏幕弹出「查重提示」： 「与2025年11月1日某份遗言相似度100%，是否引用？」 我点「否」，系统便自行插入一段别人的临终： 「死于23:59，裂口位于第九道裂缝，遗物：一整张缄默凭证，背面写『已结清』。」 我怒而删行，删除线却反噬，顺着笔尖爬进我胸口，在校对室屋顶盖下红章：「缄默已核销，不可更改。」00:00:05五秒前，裂缝里涌出大量脚注，像蚂蚁，驮着我被扣税的细节： 9岁偷改的试卷分数——被收走； 19岁操场夜跑时喜欢的少年——被收走； 29岁拿到第一份实习offer的笑脸——被收走； …… 第9格：39岁生存意志——收走中，请稍候。 每一只蚂蚁背光时都闪成像素，像素拼成一张完税证明，票面写着： 「姓名：已核销；缄默：已结清；回声：欠费0秒。」 我伸手去抢，证明先一步自燃，火是暗蓝色的，像刚才天花板渗出的液体，也像日出，也像熔化的钟。 火焰烤出我的骨骼，骨骼被压成PDF，记忆被压缩成ZIP，上传进度条走到100%时，校对室大门轰然关闭。 最后一滴银墨落下，在地面写下声明，字体是我曾用的笔迹： 「本文已最终定稿，禁止抄袭，违者将强制缴纳缄默税：2000字／次。」00:00:04四秒前，世界按下「确认」键。 公署开始崩塌，倒挂的大厅碎成无数枚铜币，铜币正面「缄默」，背面「已完税」。 它们像黑色雪花，逆升回天花板缝隙，重新拼成那枚「？」符号，也被两枚耳朵重新钉牢。 我的影子被释放，却只剩半截，另外半截留在报表里，作为「已缴样品」被封存。 影子断裂处滴下暗蓝色液滴，落在脚背，像一封挂号信，提醒我去领取「退税单」。 我低头，脚边出现一只小小的回收箱，箱盖写着：「请投入剩余人生，换取无名通行。」 我抬脚，把最后1%的「被呼唤概率」踢进去，箱子立刻合拢，发出饱嗝般的「叮」。 随即吐出一把钥匙，钥匙由我的条形码做成，齿口是33次心跳的折线。 钥匙柄刻着一行小字：「第九道裂缝，已签收，评价有效期限——永久。」00:00:03三秒前，我听见自己的回声被注销，像磁带被抽空，只剩沙沙空白。 世界开始退税：颜色退税成黑白；声音退税成静音；姓名退税成空白；存在退税成——「0」。00:00:02二秒前，负0秒，正0秒，所有秒同时抵达。 我攥紧钥匙，掌纹却被烫出新的裂缝，裂缝里渗出-00:01的蜡油，油面浮起倒计时：「距离彻底无名，还剩1次心跳。」 心跳迟疑半拍，世界便把我当作漏税商品，就地报废。 裂缝闭合，铜钥碎成九片，每片映出我的一截童年，迅速泛黄，像被火烤的底片。 碎钥中心，留着最后一枚铜铆钉，钉帽上刻着更小的字：「第九道裂缝，已完税，评价有效期限——永久。」00:00:01一秒前，我听见自己的心跳被倒放，像更鼓第9次回声——咚——哒——咚—— 声音落地，化作一枚「缄默」印章，盖在我的出生证明背面，印文如下： 「生于第负一分钟，卒于第正一分钟，死因：名字被缄默公署核销。」 请勿在现实中搜索「缄默公署」，它只在你心跳第9次错拍时临时开门，且永不提供发票。——第九折·完，第九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