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带来的喜悦还未散去，林家坳上下都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期盼里。男人们挖渠的劲头更足了，仿佛那汩汩流水浇灌的不只是田地，更是来年全家老小温暖的指望。女人们照料那几株“金疙瘩”棉花苗也越发精心，连带着自家菜地里的活计都干得更加起劲儿。
这日午后，日头有些烈，我便没跟着萧七去渠上，只在家门口的大槐树下，拿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上划拉着玩。大灰趴在我身边假寐，耳朵却时不时机警地抖动一下。
忽然，大灰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目光锐利地投向村子后山的方向。
“怎么了，大灰？”我用心念问它。
“老大，有生人的气味，还有……血腥味。”大灰站起身，警惕地绷紧了身体，“是从后山那边飘过来的，很淡，但错不了。”
生人？血腥？我心里一紧。难道是上次那群流民不死心，绕到后山想摸进来？可后山陡峭，寻常人很难攀爬。
“去看看，小心点，别惊动村里人。”我吩咐道。
大灰点点头，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屋后的竹林。我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装作继续玩耍的样子，心里却提了起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大灰回来了，嘴里还小心翼翼地叼着个什么东西。待它走近，我才看清，那竟是个孩子！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浑身衣衫褴褛，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小脸上毫无血色，双眼紧闭，额角有一处磕破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摔伤了。
“在哪发现的？”我连忙问。
“在后山那个陡坡下面，”大灰放下孩子，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他，“像是从上面失足滚下来的，昏过去了，还有口气。”
我看着地上这个比自己现在这具身体也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心里一阵发紧。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出现在荒山野岭，还伤成这样……
我蹲下身，伸出小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很微弱。又摸了摸他的额头，一片冰凉。
不能再耽搁了。
我立刻集中精神，从空间里引出一小股泉水，小心翼翼地滴入他干裂的嘴唇里。然后又取出一点点优化过的止血草药粉，混着泉水，轻轻敷在他额角的伤口上。
泉水下肚，男孩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而恐惧的，待看清蹲在他面前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我）和一头体型硕大却安静蹲坐的灰狼时，他猛地瑟缩了一下，想往后躲，却牵动了伤腿，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别怕，”我尽量放柔了声音，虽然还是奶声奶气，“你摔伤了，是我们把你带回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男孩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大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延伸警惕的看着我们。
我看他吓得不轻，便不再追问，只是又取了些泉水喂他。或许是泉水安抚了他，也或许是我看起来实在不像坏人，他慢慢平静下来，只是依旧紧紧抿着唇，戒备地看着四周。
这时，听到动静的林河媳妇从旁边院子出来，一眼看到地上多了个受伤的陌生孩子，吓了一跳：“哎呦！这……这是哪来的娃？咋伤成这样？”
我仰起脸，用“懵懂”的语气解释道：“婶子，我在后山玩，看到他躺在坡下面，就让大灰把他背回来了。”
林河媳妇赶紧过来，一看男孩的伤势和破烂的衣衫，就明白了七八分：“造孽哦……这肯定也是逃难出来的娃娃，跟家人走散了吧？瞧这腿伤的……”她是个热心肠，立刻朝屋里喊：“当家的！快出来搭把手！再去叫一下七哥儿和村长！”
很快，萧七和林老伯他们都赶了过来。看到这情形，林老伯叹了口气：“这世道……唉，先抬进屋去吧，救人要紧。”
萧七上前，仔细检查了男孩的腿伤，眉头微蹙：“左腿小腿骨怕是折了，得赶紧正骨固定。”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微微点头，示意泉水已经用过。
萧七便对林老伯道：“老伯，麻烦找几块直溜的木板和干净的布条来，我先给他把腿固定上。”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男孩抬进我们的小屋，放在炕上。萧七手法熟练地帮他清洗伤口（用的自然是掺了泉水的水），正骨，然后用木板和布条将伤腿固定好。整个过程，男孩疼得满头大汗，却紧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了他的痛苦和恐惧。
固定好伤腿，萧七又给他喂了些温水。男孩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但依旧不肯开口说话，只是用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林老伯温声问道：“娃娃，莫怕。你是打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啥人？”
男孩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依旧沉默。
“怕是吓坏了，或者……家里就剩他一个了。”林河媳妇在一旁小声嘀咕，语气里充满了怜悯。
萧七看着男孩那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郁和戒备，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在乱葬岗挣扎求生的自己，心中微软。他摸了摸我的头，对林老伯道：“老伯，既然遇上了，就是缘分。先让他在我这里养着吧，等伤好了再说。”
林老伯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七小子，又得辛苦你了。需要啥药材或是吃食，跟村里说。”
村民们见这孩子可怜，也都心生同情，纷纷表示家里有啥能帮衬的，一定尽力。
等众人都散去，屋里只剩下我们“兄妹”和这个沉默的男孩，以及趴在门口守卫的大灰。
萧七盛了一碗熬得烂熟的米粥，坐到炕边，试图喂他。男孩别开头，不肯吃。
我端起另外一碗，用勺子搅了搅，吹凉，自己先吃了一口，然后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用带着点炫耀的童稚语气说：“我哥哥熬的粥可香啦！里面还放了甜甜的枣子哦！你不吃，我可全吃完啦！”
也许是看我吃得香甜，也许是我这同龄人的身份让他稍微放松了警惕，男孩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张开了嘴。
萧七小心地一勺一勺喂他，他起初吃得很慢，后来大概是真饿极了，也或许是粥里被我偷偷掺入的泉水起了作用，他吃得快了些，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吃了东西，又受了伤，男孩的精神不济，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着他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偶尔惊悸一下的身体，我轻轻叹了口气。乱世之中，这样的孩子不知还有多少。
萧七替我掖了掖被角，低声道：“睡吧，小五。明天……等他愿意说了，自然会说。”
窗外月色朦胧，屋内一灯如豆。我们这个意外组成的“家”，今夜又多了一个需要庇护的成员。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在此刻，这小小的屋宇之内，温暖尚存。而那个男孩紧闭的唇和沉郁的眼，似乎也藏着一段不愿言说的过往。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