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低气压持续了几天,像梅雨时节沉甸甸的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最终,是沉默的大姐青禾,亲手拨开了这团云雾。
一天晚饭后,她收拾完碗筷,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忙活,而是坐在了母亲身边,低着头,手指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妈,那门亲事……我认了。”
母亲猛地抬头,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是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青禾抬起头,脸上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那平静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无奈和认命:“这个家,总得有人往前走一步。我是大姐,应该的。”
她没有哭闹,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接过了命运递来的、她并不喜欢的剧本,试着去接受。那份逆来顺受的孝顺,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疼。
或许是这份牺牲换来了一丝上天的怜悯,父亲竟然奇迹般地熬过了那个冬天最凶险的阶段。病情虽然依旧沉重,但至少,稳住了。
家里的重心,立刻转移到了大姐的婚事上。从订婚到结婚,一切都像被按了快进键,不过三月有余,仓促得让人恍惚。
父亲的身体无法支撑他长途奔波,他便把所有的力气和心意,都倾注在了家里。他拖着病体,找出家里存放多年的好木料,请了村里最好的木匠,日夜不停地打磨、刨光,要给青禾打一个像样的衣柜和梳妆柜作为嫁妆。院子里常年弥漫着新鲜的木头香气,和着父亲的咳嗽声,构成一种悲欣交集的忙碌。
母亲则强打起精神,陪着青禾跑上跑下,置办被褥,挑选喜饼,和媒人、对方家里沟通种种琐碎的礼节。母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背佝偻得更厉害,但眼神里多了一丝认命后的麻木,以及一丝……或许是看到实际帮助后的微弱期盼。
那个叫周峰的姐夫,话不多,看着确实老实。订婚后,他来得勤快了。家里缺劳力的重活,他默默地接手,劈柴、挑水、修缮漏雨的屋顶。他比青禾大十二岁,经历和心思都更沉,干活时很卖力气,汗水顺着黝黑的皮肤淌下来。母亲看着,心里那点因为年纪差距而产生的不适,似乎也被这实实在在的付出冲淡了些许。
青木看着大姐日渐沉默,看着她试穿那身并不合身的红嫁衣时脸上空洞的表情,心里像堵着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她看到父亲在灯光下,用那双因病颤抖的手,仔细地为衣柜抽屉安装上最后一道滑轨,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是在完成此生最重要的一件作品。
婚礼办得简单而匆忙。热热闹闹的欢呼声,在青木听来,不像喜庆,倒像是送别。
大姐出嫁后,家里陡然冷清了许多。但周峰确实信守承诺,每年农忙时节,收玉米、割水稻,他总会准时出现,像一头沉默的老黄牛,帮着母亲把最累的农活扛过去。他的存在,像一根并不牢固、却实实在在的拐杖,撑住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让母亲肩上的担子,终于减轻了那么一点点。
青木看着在田里劳作的姐夫,又想起姐姐离家时那空洞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这用姐姐青春换来的“依靠”,究竟值不值得,她说不清。她只知道自己胸口憋着一股气,一股不想让这种“牺牲”成为这个家唯一出路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