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余温尚未散尽,青木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踏入了镇中学的校门,成为一名初中生。而与此同时,二姐青苗的初中生涯,却仓促地画上了句号。
青苗的成绩一向不算好,中考落榜是意料之中的事。父母商量了许久,觉得无论如何要让她学门手艺,东拼西凑了学费,送她去了县里的一所中职学校。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月,青苗就提着行李回来了。她说那里学不到东西,环境也混乱,死活不肯再去了。
回到家,面对父母失望而无奈的眼神,青苗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爸,妈,我想出去打工,去找大姐。”
母亲正在灶前烧火,火光映着她过早爬上皱纹的脸。她头也没抬,声音是常年劳累后的干涩:“你去?你怎么去?你大姐那边有周峰照应着,你一个女娃子独自跑那么远,谁照顾你?出了事怎么办?”
一句话,堵死了青苗想走出去的路。她不像大姐那样,有一个名义上的“依靠”。
闲居在家的青苗,很快成了村里人目光的焦点。一个初中毕业不再读书的女孩,在当时的农村,几乎等同于待嫁的姑娘。来说媒的人,开始隔三差五地登门。母亲听着媒人介绍对方家里的条件,是几口人、房子有多大,眼神复杂,却不曾明确拒绝。
青苗的反应却异常激烈。她不像大姐那样默默接受,她的脸上写满了抗拒。有一次,二叔母的姐姐带着儿子亲自上门,提来了几包点心和两瓶酒。青苗当时就拉下了脸,任凭母亲如何使眼色,她就是不肯出房门见人,最后干脆从后门跑了出去,直到媒人走了才回来。
母亲又气又无奈,看着堆在桌上的礼物,像是看着烫手山芋。她对着青苗抱怨:“你不愿意,你自己去退!你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你自己去说清楚!” 母亲以为青苗不敢,用这种方式逼她屈服。
可她低估了二女儿骨子里的果敢。青苗二话没说,拎起那几包点心,抓起那两瓶酒,转身就追了出去。她在村口的岔路上追上了还没走远的媒人和那个年轻男人,当着他们的面,把东西塞了回去,声音清晰而坚定:“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还小,不想谈对象,你们以后别再来了。”
她回到家,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眼神里却有种豁出去的亮光。一直沉默着坐在角落的父亲,看着女儿这副模样,脸上流露出深深的不忍。他很少干涉母亲的决定,他知道自己这副病躯是这个家最大的拖累,母亲的辛苦他看在眼里,也从小就教育她们要体谅母亲。可这一次,他嗫嚅着开了口:“孩子她妈……苗儿还小,性子又烈,要不……就先缓一缓吧?”
母亲没有反驳,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家,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
生活的重压,让母亲有了喝酒的习惯。尤其是在干完一天繁重的农活后,她会独自倒上一杯廉价的散装白酒。酒入愁肠,那些平日被坚韧外壳包裹的委屈和怨愤,便会倾泻而出。她会念叨自己命苦,嫁了个药罐子,生了三个“没用的”丫头,一个人撑得多么多么累……那些话语,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父亲和青木姐妹的心上。第二天,母亲又会像没事人一样,早早起床,继续像个陀螺一样忙碌,仿佛昨夜那个崩溃痛哭的女人只是幻影。可她酒后的那些话,却像烙印,留在了家人的心里,无法愈合。
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不想二女儿重复大女儿的老路,也不想这个家再添一道裂痕。他拖着病体,悄悄找到了一个在市区商场卖衣服的远房姑姑,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恳求:“让孩子跟着你吧,不要工钱,管口饭吃就行,让她学点东西,见见世面……”
姑姑看着这个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哥哥,看着旁边眼神倔强的青苗,心软答应了。
就这样,在一个雾气蒙蒙的早晨,青苗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跟着姑姑坐上了去市里的早班车。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青木和父母,眼神里没有离家的伤感,反而有一种挣脱牢笼的决绝和期待。
家里,忽然之间就冷清了下来。曾经吵闹的三姐妹,大姐远嫁,二姐离家,只剩下青木一个人。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感受到肩上那无声的期望似乎又沉重了几分。她知道,读书,对于她而言,不再仅仅是为了走出大山,也承载着姐姐们未能实现的梦想,成为了这个家庭唯一的、最后的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