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星火

戈壁滩的夜，寒冷刺骨，与白天的酷热判若两个世界。徐振轩裹着厚重的军大衣，坐在监视器旁的小马扎上，看着刚才拍完的那场戏的回放。镜头里，他饰演的宇航员在绝望的边缘与地球指挥中心进行最后一次通话，声音嘶哑，眼神里是破碎后又强行粘合的坚韧。

陈炜导演喊了“过”，但现场气氛依旧凝重。这场戏的情感消耗太大，徐振轩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连吞咽都带着痛感。

助理小林悄悄走过来，低声说：“振轩哥，画姐来了，在那边。”

徐振轩猛地抬头，顺着小林示意的方向看去。在一片杂乱设备和工作人员身影的缝隙里，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黎溪画穿着一件及膝的卡其色风衣，站在一辆越野车旁，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戈壁的夜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灯光在她侧脸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来了。没有提前通知，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这片荒芜之地。

徐振轩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混杂着酸涩、委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连日来用疲惫和专注筑起的堤坝。他几乎要立刻起身朝她走去，但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看到她抬起头，目光穿越片场的混乱，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评估和冷静，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他从未见过的……关切？甚至是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徐振轩迅速低下头，假装继续看回放，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不能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失态。他必须维持住这几个月来辛苦建立的、冷静成熟的表象。

黎溪画看着那个坐在马扎上、裹得像只小熊的年轻人，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和略显单薄的背影，一种强烈的心疼感猝不及防地攫住了她。比她通过屏幕看到的，更要直观，更具冲击力。他瘦了，下颌线更加分明，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他周身弥漫的疲惫。

她想起周谨瑜势在必得的眼神，想起自己那些失控的情绪，想起深夜那张星空的照片。所有理智的权衡和利益的算计，在见到他本人的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迈步朝他走去。高跟鞋踩在砂石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黎老师。”徐振轩在她走近时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礼貌，“您怎么来了？这边条件差，也没提前说一声。”

黎溪画看着他故作平静的脸，看着他眼底无法完全掩盖的红血丝，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公事公办：“过来看看拍摄进度，顺便和陈导聊聊后续的宣传方案。你……还好吗？”最后三个字，终究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徐振轩笑了笑，那笑容在戈壁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脆弱：“挺好的，就是有点累。戏快杀青了。”

一阵寒风吹过，黎溪画下意识地拢了拢风衣领口。徐振轩几乎想都没想，就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军大衣，递了过去：“黎老师，戈壁晚上冷，您穿上吧，别着凉。”

动作自然得像是一种本能，仿佛还是那个初见她时，会因为她一个眼神就慌乱无措的少年。

黎溪画看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厚重外套，愣住了。一种久违的、被照顾的感觉，像细微的电流划过心尖。她应该拒绝的，保持距离，维持她经纪人的权威。但鬼使神差地，她伸出了手，接了过来。大衣上残留的温暖和属于徐振轩的、淡淡的汗水与尘土混合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谢谢。”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徐振轩看着她接过衣服，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有春水开始消融。但他迅速移开目光，转身对走过来的陈炜导演打招呼，将那一瞬间的悸动掩藏得天衣无缝。

黎溪画披着那件过大的军大衣，站在两个讨论着戏份和镜头的男人旁边，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她听着徐振轩用专业而沉稳的语气与导演交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一种陌生的、带着骄傲和酸楚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他真的长大了。不再需要她时时刻刻的庇护和指引。

当晚，黎溪画没有离开，而是住进了剧组简陋的招待所。深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件军大衣上属于徐振轩的味道。她拿出手机，点开那张星空照片，又看了看窗外戈壁滩上真实存在的、更加壮阔的星河。

第二天有一场重要的日出戏。天还没亮，剧组就已经在准备。黎溪画也早早起来，站在不远处的高坡上，看着下面忙碌的景象。

徐振轩已经化好妆，穿着单薄的戏服，在寒风中做着准备活动。黎溪画看着他都觉得冷。

拍摄开始，徐振轩需要迎着初升的太阳，完成一段充满希望和决心的独白。旭日的光辉一点点染红天际，也勾勒出他挺拔而孤独的身影。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黎溪画站在坡上，望着那个在晨曦中发光的年轻人，望着他眼中比朝阳更炽热的光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胀胀的，酸酸的，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

就在这时，徐振轩念完了最后一句台词，按照剧本，他应该望向远方。但他却忽然转过头，目光穿越整个片场，精准地、毫无预兆地，落在了高坡上黎溪画的身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黎溪画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神不再有任何掩饰，里面是汹涌的、滚烫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情感——有依赖，有委屈，有坚持，有成长，还有那从未熄灭的、义无反顾的爱意。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看着她，仿佛在用眼神质问她：现在，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这个因为你才走到这里，却再也不想只做你手中棋子的我。

黎溪画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精心构筑的防线，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土崩瓦解。

徐振轩很快转回了头，继续接下来的表演，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但黎溪画知道，那不是错觉。

戈壁的日出壮丽辉煌，但黎溪画却觉得，徐振轩刚才那一眼，比这天地间所有的光芒加起来，还要耀眼，还要……让她无处可逃。

星火已然燎原。而她这座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冰山，正在这炽热的火焰下，加速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