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设在戈壁边缘唯一一家像样的酒店里,气氛热烈而嘈杂,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放纵。徐振轩被剧组众人围在中心,敬酒、玩笑、合影,他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应付自如,但黎溪画坐在稍远处的角落,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游离。
他偶尔会朝她这边看一眼,目光相接时,他会很快移开,或者举杯示意,笑容标准得无可挑剔。这种刻意的、彬彬有礼的疏离,比任何直接的抱怨或质问,都更让黎溪画感到窒息。她发现自己竟然在渴望,渴望他能像以前那样,带着点委屈或依赖,哪怕只是假装,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一句“黎老师,我累了”。
但她知道,不可能了。那道她亲手划下、又被他用成长和沉默加固的鸿沟,横亘在那里。戈壁滩上那穿透灵魂的对视,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过后是死寂的、令人不安的平静。
宴会进行到一半,徐振轩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前离席。黎溪画看着他略显踉跄的背影,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对身旁的制片人说了声“失陪”,便跟了出去。
酒店外的夜空,星河低垂,戈壁的风带着粗粝的凉意。徐振轩没有回房间,而是独自一人走向酒店后面那片空旷的沙地。他走到一个废弃的瞭望塔下,背靠着冰冷的水泥柱,点了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紧锁的眉头。
黎溪画停在不远处,看着他被月光拉长的、孤独的影子,脚步像被钉住。她该过去吗?以什么身份?经纪人?还是……别的什么?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立场。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徐振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他没有回头,只是吸了口烟,声音在夜风里有些飘忽:“黎老师也出来透气?”
黎溪画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在他身边站定。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少抽点烟,对嗓子不好。”她听到自己用干涩的声音说出这句毫无新意的关心话。
徐振轩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习惯了。有时候,需要点东西提神,或者……麻痹一下。”
黎溪画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沉默片刻,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你……在怪我吗?”
徐振轩转过头,在星月微光下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怪你什么?怪你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怪你给我最好的资源,把我捧到今天这个位置?”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黎老师,我有什么资格怪你?你给了我一切,除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黎溪画听懂了。
除了真心。
除了那份她一直认为“不划算”的感情。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懊悔涌上黎溪画的喉咙,让她几乎说不出话。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眼里的伤痛和隐忍,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掌控者,可现在才发现,她所谓的理智和算计,可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最珍贵的东西推得越来越远。
“徐振轩,”黎溪画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第一次在这种私人情境下,连名带姓地叫他,“我……”
她想说点什么。想说“不是那样的”,想说“我其实……”,但多年的习惯和根深蒂固的防御机制,让她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最终变成了一句苍白的:“你做得很好,比我预期的还要好。”
徐振轩眼中的光亮,几不可查地黯淡了下去。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谢谢黎老师肯定。我会继续努力,保持我的‘价值’。”
又是“价值”。这个词此刻像针一样刺着黎溪画的耳膜。她忽然意识到,她一直用这个词来定义他,也禁锢了自己。
“不是价值的问题!”黎溪画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有些急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是你……是你……”
她你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下去。承认关心?承认动心?承认她一直抗拒的、认为软弱的情感?这对她来说,比完成一笔数亿的融资还要艰难。
徐振轩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难得的慌乱和无措,看着她冰冷外壳下流露出的挣扎。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失望,只是这样看着,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融化。
良久,黎溪画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徐振轩,我有点……冷。”
这句话,与其说是陈述事实,不如说是一种变相的示弱和求助。是她能在此刻做出的、最大限度的靠近。
徐振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看着黎溪画微微发抖的肩膀(或许是冷的,或许是别的),看着她低垂的、不再具有攻击性的脖颈,心中那座因她而筑起的、混合着爱意与怨愤的冰墙,轰然倒塌了一角。
他掐灭了烟蒂,脱下自己的外套——不是军大衣,只是一件普通的休闲西装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轻轻披在了黎溪画的肩上。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黎溪画浑身一颤,没有拒绝。外套上残留的温暖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身体,也仿佛一点点渗入她冰封的心。
两人并肩站在戈壁的星空下,谁也没有再说话。夜风呼啸而过,吹动着他们的衣角和发丝。一种无声的交流在寂静中流淌,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黎溪画没有看他,只是紧紧攥着披在身上的外套衣领,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能感觉到身边年轻人身上传来的热度和一种紧绷的克制。
过了许久,徐振轩才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
“黎溪画,我不要你的道歉,也不要你的怜悯。”
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侧脸被星光勾勒出的冰冷线条,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要你看着我。不是看着你一手打造的商品,而是看着徐振轩这个人。我要你,心甘情愿地,走到我身边来。”
黎溪画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如夜海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委屈和控诉,只有一片澄澈的、滚烫的、不容置疑的真心和等待。
冰层碎裂的声音,在她心中轰然作响。
融冰之初,寒意刺骨,却已见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