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娅圣比茜

雨，是从午后开始下的。细得像雾，却又冷得如同谁把碎冰碔进了风里。西尔维娅·圣比茜贴着斑驳的墙根，单薄的肩胛骨在湿透的校服衬衣下显出锋利的轮廓。巷口的路灯提前亮了，橘黄的灯罩被雨丝切割成零落的碎片，投在她脚边，像一面碎裂的镜子，映不出完整的影子。

她数着呼吸，一下，两下，三下——让肺里充满潮湿而污浊的空气，再慢慢吐出。只有这样，她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方才那三个女孩尖利的笑仍在耳边回荡，像金属刮过玻璃，一下一下，擦得她耳膜发疼。她们把她的书包倒空，撕碎了她最后一本干净的练习本，又把水笔的墨囊踩裂，让靛蓝的墨汁溅在她领口——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处决，宣判她"不配"继续存在于这座小镇的阳光下。

而现在，她们走了，留下她与这条幽暗的巷道。

雨把石板缝里的尘土冲成泥浆，沿着她的小腿蜿蜒而下，像某种冷血生物的触足。她试着挪动指尖，指节在冷风里僵得发痛；掌心擦破了，血与雨水混成淡粉色的液体，滴落时几乎没有声音。她想，或许连血都学会了沉默，在这座永远阴沉的小镇里。

空气忽然变得极冷。不是雨带来的寒意，而是一种更锋利、更干燥的东西——像一把无声拉开的冰刃，贴着她的颈侧缓缓滑过。她躺在那里，本能地抬头。巷口的路灯闪了一下，光晕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成惨白。她看见四道修长的身影，无声地踏进这条死巷，皮鞋踏在水花上，却没有溅起一丝声响。

最前方的那个人银发如雪，披散在黑色斗篷的领口。雨丝落在他前额，瞬间像被什么无形之物弹开，碎成更细的珠屑。西尔维娅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种幽冷的猩红，仿佛极夜里第一颗升起的星，带着冰层的裂纹，映出她狼狈的倒影。她忽然感觉不到疼痛，也听不到心跳，只有一种遥远而清晰的震颤，从骨骼深处一路涌向耳膜。

银发衬托出他冷酷的脸。

"她看见了。"最前方那人轻声说，声音像丝绸擦过石面，带着温雅却令人窒息的柔滑。“凯厄斯，你自己做决定。”是那个女人说的。

他微微侧首，似在向身旁的同伴征询，又像在陈述一个早已写定的结局。

银发男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仍锁在西尔维娅脸上，像两枚寒铁铸成的钉子，把她钉在湿漉漉的石墙上。雨幕在他们之间垂落，却被某种无形的力场撕裂，形成一圈诡异的静默。西尔维娅看见他抬起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指节上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然而那血管里流动的，显然不是温暖的血。

她应该尖叫，应该挣扎，应该像所有理智的猎物那样，在捕食者靠近前最后一跃而起。但她的四肢沉重如铅，喉咙里塞满冰冷的铁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男人俯下身，银发垂落在她颈侧，像一场提前降临的雪。

"你叫什么名字？"他用近乎耳语的音量问，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冷冽。

她张了张口，雨水混着血丝滑进唇缝，铁锈味在舌尖炸开。"西...尔维娅。"她听见自己嘶哑得不像人声，"西尔维娅·圣比茜。"

男人似乎笑了一下，嘴角弧度极小，像冰层悄然裂开一道细纹。"圣比茜？"他重复，语调里带着古旧而遥远的玩味，"好名字。配得上沃特拉城的钟声。"

西尔维娅不懂他在说什么。她的视野开始发灰，雨声、血味、疼痛，一并退到很远的地方，只剩那双猩红的眼睛，在她逐渐涣散的世界里烙下一道幽冷的磷光。她最后的感觉，是男人微凉的指尖擦过她染血的鬓发，像雪粒落在滚烫的皮肤上——短暂、尖锐，却足以灼痛。

"带她走。"男人收回手，声音重新归于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瞬的贴近只是她的幻觉。"洗干净。沃特拉不需要脏兮兮的影子。"

西尔维娅想挣扎，可黑暗已抢先一步抱住她。她坠入一场无声的坠落，耳边最后响起的，是遥远而沉厚的钟响——像某座沉睡千年的城，正为一场不该到来的日出，缓缓拉开铁铸的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