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星海科技那座冰冷建筑的。
电梯下行时的失重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窒息。沈未晞用那段AI修复的影像，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开了他记忆中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温情，露出了内里最肮脏、最不堪的真相。原来，从他带着算计接近她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所谓的“美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他心心念念的弥补，竟然建立在如此腐朽的基石上，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司机早已在楼下等候，恭敬地为他拉开车门。顾晏之浑浑噩噩地坐进去，靠在真皮座椅上，闭上眼，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影，如同他此刻混乱的思绪。他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不能任由沈未晞用“事实”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一步一步逼入绝境。他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孤注一掷，也要打破这种被全面碾压的局面。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褪去了几分颓丧，多了一丝执拗的狠厉，对前排的助理李铭沉声道：“立刻联系秦律师，让他用尽一切办法，拖延离婚协议的诉讼进程，哪怕是暂时的也好。另外，动用所有能动用的资源，给我查清楚，沈未晞现在住在哪里，她的所有私人行程，都要一一报备。”
李铭从后视镜里看到老板苍白却异常执拗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担忧，想说跟踪私人行程可能涉及侵权，但对上顾晏之那双布满红血丝、透着决绝的眼睛，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低声应下：“是，顾总，我马上去办。”
几天后，一个薄暮笼罩的傍晚。
顾晏之的黑色宾利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一栋隐匿在半山腰的现代风格别墅附近。这里远离市区的喧嚣，四周被茂密的绿植环绕，空气清新，隐私性极好。别墅的设计简约大气，通体由浅灰色石材与落地玻璃构成，与他记忆中两人曾共同居住的、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的婚房截然不同——那套婚房里摆满了她亲手挑选的暖色调装饰，处处透着生活气息，而这里，冷硬、疏离，像一个没有温度的避难所。看来，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将过去的一切彻底抛弃，包括他。
他让司机和保镖留在远处待命，独自一人推开车门，沿着蜿蜒的石板路，走到了别墅紧闭的院门前。电子栅栏门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上面布满了隐蔽的监控探头，显然安保级别极高。他没有按门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固执的雕像，目光紧紧锁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他知道，以沈未晞的谨慎，这里的安保系统恐怕在他的车进入这片区域时，就已经发出了警报，她一定知道他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别墅的智能门缓缓向两侧滑开，沈未晞走了出来。她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内的玄关处，隔着一道冰冷的电子栅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穿着一身简单的棉麻家居服，浅米色的面料衬得她肌肤愈发冷白，外面随意套了件米灰色开衫，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没有了职场上的凌厉与锋芒，此刻的她多了几分居家的松弛感，却依旧难掩眉宇间的疏离，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顾总，”她率先开口，声音比山顶的晚风更冷，没有一丝温度，“跟踪和骚扰是明确的违法行为。如果你再擅自靠近我的私人领域，我不会再和你废话，会直接通知我的律师和安保公司，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未晞，我不是来骚扰你。”顾晏之急忙上前一步，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冰冷的栅栏，指节泛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沙哑，“我只是……我只是想当面告诉你，咖啡馆的事，是我不对，是我混蛋，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那样的事！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我已经让律师开始处理和林薇断绝所有关系的手续，没有任何余地！我也在重新审视公司的很多旧项目，那些可能……可能间接伤害过一些人的项目，我都会叫停，该赔偿的赔偿，该整改的整改……”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想要向她证明自己的改变，证明这一世的他，和前世那个自私自利、冷酷无情的顾晏之，是不一样的。
沈未晞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动容，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感动，仿佛在听一个陌生人讲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等他终于说完，喘着气，带着一丝期盼看向她时，她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顾晏之，你觉得我在乎你和林薇是分是合？我在乎你公司那些沾着利益与鲜血的项目是继续推进，还是彻底停止？”
顾晏之一怔，脸上的急切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沈未晞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是彻底的疏离与漠然，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你的忏悔，你的改变，你的幡然醒悟，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就像你不会在意脚下的一只蚂蚁是否突然决定开始吃素，不会在意路边的野草是否某天突然开出了不一样的花——你在我眼里，早已是这样的存在。”
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顾晏之最后的心理防线。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真心悔改，只要自己做出实质性的改变，总能打动她，总能让她看到他的诚意。却没想到，在她眼里，他早已渺小如尘埃，他的一切挣扎与改变，都引不起她丝毫的关注。
情急之下，他几乎口不择言，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那你要我怎么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原谅我？把命赔给你吗？！未晞，我们之间……我们之间难道就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哪怕是……哪怕是作为商业上的对手，光明正大地竞争，或者……或者作为最普通的陌生人，重新开始认识一次？”
沈未晞看着他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近乎卑微的祈求，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除了冰冷之外的表情——一种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像在看一个执迷不悟的傻子。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从家居服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轻点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他，示意他看。
那不是手机自带的普通界面，也不是任何常见的社交或办公软件。背景是一片深邃的星空图，无数光点在其中缓缓流动，中央是一个极其简洁的仪表盘UI，设计充满了未来科技感。仪表盘上方只有一行小小的白色字体，清晰地写着：目标对象：顾晏之。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显示着百分比的数字仪表，红色的数字在深色背景下格外醒目。
而那个数字，是鲜红色的、触目惊心的——
0.01%
“重新开始？”沈未晞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金属般的冷硬质感，“顾晏之，看见了吗？这是我的‘先知’系统内置的情感评估子模块，对你进行实时数据分析后的结果。”
她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那个刺眼的0.01%，屏幕上立刻弹出一行注释性文字，转瞬即逝。
“意思是，系统基于你过往所有的行为数据、微表情分析、语言模式、心理侧写，以及当前情境的模拟推演，综合计算出——我未来对你产生哪怕最低限度信任的概率，低于万分之一。”
她收回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那个界面便消失无踪，仿佛那0.01%的数值都玷污了她的屏幕。
“所以，别再白费力气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的忏悔，你的眼泪，你的改变，甚至你的命，”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他瞬间惨白如纸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在宣读最终判决，“在我这里，都不会让这个信任值，有丝毫波动。”
“因为从你选择背叛我、背叛沈家的那一刻起，你在我的世界里，信用就已经永久破产了。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
说完，她不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转身，毫不留恋地走进了别墅。“砰”的一声轻响，智能门无声地关上，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连同他那可怜的、仅存0.01%的希望，彻底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山风呼啸而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在顾晏之的脸上，冰冷刺骨。
他僵立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个冰冷的数字——0.01%。
原来，连AI模拟的0.03%成功率，都是过于乐观的估算。在她这里，他早已是信用负无穷的存在，连万分之一的转机，都不配拥有。
认知战的第二个回合，他甚至没能发起一场像样的进攻，就已经被对方用一行冰冷的数字，轻描淡写地宣判了情感上的死刑。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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