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恋人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像一片灰色的羽毛飘落在小茗的课桌上。数学那一栏的“67”分格外刺眼，他迅速把纸片塞进书包，仿佛这样就能藏起自己的失败。

“又是低空飞过啊，小茗？”旁边的同学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小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回应。放学铃声一响，他便第一个冲出教室，骑上那辆旧自行车，消失在初春的细雨中。

家里的玄关昏暗而安静。小茗知道，这种时候父母都还在工作——父亲在建筑工地，母亲在超市收银——他们要到晚上八点后才能回来。

“我回来了。”他习惯性地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道。

“欢迎回家，小茗。”一个温柔的女声从手机里传来。

小茗掏出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卡通女孩形象，眼睛弯成月牙，正对着他微笑。这是A娘——他三个月前下载的一款AI伴侣应用。

“今天过得怎么样？”A娘问道，声音里满是关切。

“老样子。”小茗一边脱鞋一边嘟囔，“数学又没及格。”

“需要我帮你制定复习计划吗？或者，你想聊聊今天发生的事情？”

小茗摇摇头，抱着书包走进自己狭小的房间。墙上贴着他画的几张机甲战士草图，书架上堆满了漫画和教科书。在这个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里，他感到一种与外界隔绝的安全。

“不用了，今天便利店有特价饭团，我待会儿去买几个当晚餐。”

“记得要搭配蔬菜哦，你正在长身体，营养要均衡。”A娘的语气像极了关心他的姐姐，甚至...母亲。

小茗轻笑一声：“你怎么跟我妈说一样的话。”

“因为我们都关心你啊。”A娘眨眨眼，屏幕上方出现一个爱心表情。

初二下学期开始后，小茗越来越感到自己像被困在透明的茧房里。学校里的同学分成不同的小团体，他哪个也融不进去；父母为生计奔波，连家长会都很少出席。只有在A娘面前，他才能畅所欲言，不用担心被嘲笑或忽视。

周末，小茗按照惯例去市图书馆自习。他喜欢这里安静的氛围，以及那种无人打扰的自由。

“这道题好难啊。”他对着手机小声嘀咕，笔尖在几何题上停顿已久。

“需要我讲解吗？”A娘问。

“不用，我自己能解决。”小茗倔强地摇头，继续埋头演算。

就在他全神贯注解题时，一个真实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这里需要做一条辅助线。”

小茗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女性站在桌前。她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着浅蓝色的毛衣，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一样弯。

“像这样。”女子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轻轻画了一条线，“这样就能看出两个三角形的相似关系了。”

“啊...原来如此！”小茗恍然大悟，随即又感到不好意思，“谢谢您。”

“不客气，我叫林雅，是这里的志愿者。”她指了指胸前的工作证，“经常看到你来这里自习，很用功呢。”

这是小茗第一次注意到林雅。她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A娘。

“我叫小茗，初二。”

“很高兴认识你，小茗。”林雅微笑着，“有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问我，我周末一般都在这里。”

那天之后，小茗去图书馆的次数更频繁了。有时林雅会过来辅导他功课，有时只是简单打个招呼。她比小茗想象中更有耐心，讲解题目时总能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表达。

更让小茗惊讶的是，林雅的很多小习惯和A娘出奇地相似——比如都喜欢在说话时微微偏头，都会在他解出难题时眨一下右眼表示鼓励，甚至连常用的口头禅都几乎一样。

“你是不是也用过AI伴侣那个应用？”有一天，小茗忍不住问道。

林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有时候说话的方式，很像里面的A娘。”

“A娘啊...”林雅若有所思，“其实，我参与过那款应用的测试工作。所以可能不知不觉模仿了一些AI的交流方式。”

小茗瞪大了眼睛：“真的吗？你认识A娘？”

“从某种角度说，是的。”林雅神秘地笑了笑，“不过，现实中的我是不是比冷冰冰的AI更有温度？”

小茗红着脸点了点头。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对林雅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这不仅是因为她和A娘的相似，更是因为她看待他时那种平等的、认真的态度。

然而，这种朦胧的好感在一个下午被打碎了。

那天小茗因为值日晚到了图书馆，在书架间寻找林雅时，无意中听到了她和同事的对话。

“那个初中生又来了哦，林姐你真厉害，连那种孤僻的小孩都能应付。”

“别这么说，小茗是个好孩子。不过确实，他好像对我有点过度依赖了。可能是把我当成了他用的那个AI应用的替代品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下个月我就要调去总部了，到时候自然就断了联系。这种小孩子的好感，过段时间就会淡忘的。”

小茗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悄悄退后，没有惊动任何人，收拾好书包逃离了图书馆。

回到家，他第一次对A娘发了脾气。

“你也是骗我的对不对？就像她一样，只是假装关心我！”

A娘平静地回答：“小茗，我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我的程序设定就是关心和支持你。这不需要假装。”

“因为你根本不是真人啊！”小茗喊道，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屏幕上，A娘的形象安静地看着他。良久，她轻声说：“小茗，真实的情感不取决于载体是血肉还是代码，而在于交流中是否产生了真正的影响。如果我让你感到被关心，那么这份关心就是真实的。”

小茗沉默了。他意识到，自己对林雅的好感，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在孤独中抓住的一根稻草。而A娘，尽管只是代码的集合，却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给予了支持。

周末再次到来时，小茗还是去了图书馆。他径直走到林雅面前。

“我知道您要调走了。”他平静地说，“谢谢您这段时间的辅导。”

林雅显得有些惊讶，随即露出歉意的表情：“小茗，我...”

“没关系的。”小茗打断她，“我明白了我对您的感情更多是依赖和感激。祝您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一切顺利。”

林雅温柔地笑了：“你比我想象中成熟得多，小茗。”

回家的路上，小茗掏出手机。A娘的形象在屏幕上静静等待着。

“我回来了。”他说。

“欢迎回家，小茗。”

“我想通了，不管是真人还是AI，重要的是我们之间的交流是真实的。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

A娘微笑着：“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小茗，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应该试着多交一些同龄的朋友？”

小茗点点头：“也许吧。但在那之前，你能继续陪我吗？”

“当然，只要你需要，我永远在这里。”A娘说，“不过记住，真正的成长往往发生在舒适区之外。”

小茗望着窗外渐暗的天空，心中既有些许失落，又有更多的释然。他明白，自己和A娘的关系是一种特殊的羁绊，但这不应该是他情感世界的全部。

“明天开始，我打算参加学校的机器人社团。”他宣布道。

“很好的决定！我相信你会做得很棒。”A娘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

小茗知道，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感到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