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像是黏了铅块,每掀开一丝都要耗尽全身力气。六七岁的女孩睫毛颤了颤,终于撑开一条缝,刺目的火光瞬间涌进来,烫得云浅浅又闭了闭眼。
喉咙里干得像塞了团枯草,她想咳嗽,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身下是硌人的碎石,混着不知什么东西的温热黏腻,云浅浅试着动了动胳膊,骨头缝里钻心的疼,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但她的动作却被骆文佳注意到,骆文佳跌跌撞撞跑过去,难忍哽咽“你还活着?阿浅妹妹你还活着…”
云浅浅在脑中吸收了剧情,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她现在是骆浅浅。
一个本应在今日骆家庄惨案就死去的亡人。
焦急又痛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浅浅偏过头,模糊的视线里慢慢聚焦出一个身影——那是个和她年岁差不多的男孩,灰头土脸的,沾满黑灰的小脸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正瞪圆了看着她,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云浅浅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借着跳动的火光,慢慢转动眼珠,看清了周遭的景象——
天是黑的,却被漫天火光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鼻子里充斥着浓烈的烟味和一种……烧焦的、让人作呕的气味。她躺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上,身下压着断裂的木梁,手边不远,是半块烧黑的砖头。
而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
那不是真正的山。
那是无数具叠在一起的尸体。有穿着破烂铠甲的士兵,有布衣打扮的百姓,甚至还有……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孩童。他们的姿势扭曲,脸上凝固着惊恐或痛苦,在火光中呈现出青灰或焦黑的颜色,像一尊尊狰狞的泥塑。
云浅浅知道骆文佳为什么几乎崩溃了。
火还在烧。
旁边的一间屋子已经塌了大半,断墙残垣间,火苗正贪婪地舔舐着最后一点可燃物,发出“噼啪”的脆响,偶尔有烧裂的木头“轰隆”一声砸在地上,惊得云浅浅浑身一颤。
热浪一阵阵扑过来,带着灼人的温度,烤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
“咳咳……”女孩终于忍不住咳了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胸腔,疼得她眼泪直流。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破了好几处,胳膊上还有一道火辣辣的伤口,不知是被火烧的,还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
云浅浅揣测这是给她传到已亡人身上了,大概是脚踝的铃铛正起作用,她感到一阵温暖的热流流转她的全身,将她身上的致命伤口愈合,只留几处看起来吓人实则无甚大碍的伤痕。
“阿浅妹妹,你别动。”骆文佳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挪过来,他的小手里攥着一块破布,大概是想帮她擦脸,可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似乎怕弄疼她,“刚才……刚才好多人倒下了,我躲在地板底下,出来就看见你在这里了。”
云浅浅的视线又落回那些尸体上。她的脑袋里好像……记起了一些片段,属于她——骆浅浅的记忆。
嘈杂的呼喊声,兵器碰撞的脆响,大人把她往角落里推的手,还有……冲天而起的火光,以及震耳欲聋的火烧爆炸声。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又酸又疼,比身上的伤口还要难受。
云浅浅思索了一下,既然要参与、感受、经历,那就先顺着这具身体的情绪来,于是云浅浅放任自己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却带着意想不到的哭腔:“娘……爹……”
没有人回答。
只有火在烧,烟在飘,尸体在沉默,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人的惨叫还是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
骆文佳看着云浅浅红了的眼眶,小手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想稳住:“阿浅妹妹,别哭……娘说,哭了就没力气了。我们……我们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云浅浅看着男孩那双努力装作镇定的眼睛,又看了看这片被死亡和火焰吞噬的世界,她其实并不悲伤,所有情绪也都是这具身体的。
但她任由这情绪发展,这是一种她从没有过的情绪,小铃铛告诉她,这是巨大的恐惧和茫然,神哪里有过这种情绪?
云浅浅感觉这情绪就像冰冷的水,瞬间要将她淹没了,她不喜欢。
骆文佳心中有些庆幸,有人还活着,他们还活着,庆幸后却又是空洞的迷茫,可这里,已经不是他们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