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细雪纷飞,将镇北侯府的青瓦朱檐染成一片素白。暖阁里,银霜炭在错金螭纹铜炉中烧得正旺,温叙白拥着雪狐裘斜倚在窗边软榻上,月白冰绡纱在眼上系了个温柔的结。
"公子您听,这段最是精彩。"小厮捧着话本子念得兴起,"只见那少年将军银枪白马,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话音未落,窗外长街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马蹄声如春雷滚过天际,由远及近,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是二公子!二公子凯旋了!"小厮扑到窗边,激动得声音发颤,"仪仗已经到了朱雀大街,百姓都在撒花瓣呢!"
温叙白浅浅一笑,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榻边的竹杖:"去前头迎迎吧。"
待小厮退下,他侧耳听着院外的动静。细雪叩窗,炭火噼啪,在这寂静里格外清晰。约莫一炷香后,熟悉的脚步声踏雪而来,却在廊下顿了顿。随即传来甲胄落地的轻响,像是怕惊扰了谁。
当温砚秋走进来时,已经卸去一身戎装。少年将军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眉宇间还带着未褪的青涩,玄色常服衬得身姿挺拔如松。他在榻前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捧起兄长微凉的手,将脸埋进那柔软的掌心。
"哥......"声音闷闷的,带着撒娇的意味,"我回来了。"
温叙白空着的手抚上他的发顶,触到几缕被雪浸湿的发丝。"听见满城都在为你欢呼。"他的声音总是这样温和,"我们砚秋长大了。"
"才没有。"温砚秋抬起头,眉眼俊朗,眼神却清澈得像个孩子,"在哥面前,我永远都长不大。"
他捧着兄长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絮絮叨叨地说起边关的见闻:"北境的风可厉害了,吹得手都疼。没有哥给我暖着,夜里都睡不好。不过这次我立了大功,陛下赏了好些江南的绸缎,我瞧着那匹雨过天青的最是衬你......"
温叙白静静听着,唇边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直到少年说到兴起时,冰绡纱下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轻咳。
温砚秋顿时收了声,急忙起身倒来温水:"可是又着凉了?我这就让人去请太医......"
"无妨。"温叙白轻轻按住他的手,"老毛病了,不必惊动太医。"
少年将军抿紧嘴唇,重新跪坐回脚踏上。他仔细地将兄长的手合在掌心,低头呵着热气:"等开春最暖和的时候,我带你去看江南的桃花。"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坐官船去,沿路还能听听吴侬软语的小曲。哥不是最爱听《牡丹亭》吗?到了苏州,我请最好的班子来唱......"
他说得认真,没注意到兄长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江南......"温叙白轻声重复着,覆着素纱的脸偏向窗外。良久,苍白的唇边漾开温柔的笑意,"好。"
这个字说得极轻,却让少年顿时笑开了。他像小时候得了糖果般,将兄长的手紧紧拢在掌心:"那就说定了!我明日就让人去准备,定要让你舒舒服服地游遍江南。"
窗外雪光映着晴空,将少年将军的身影勾勒得格外明亮。他专注地望着兄长清瘦的侧脸,全然不知命运正在暗中酝酿着怎样的一场离别。此刻的他,只是单纯地为这个承诺而欢喜,为能带哥哥去看江南的春光而雀跃。
温叙白任由他握着手,冰绡纱下的眼眸微微垂下。他想起昨夜太医的欲言又止,想起咳出的那点猩红,想起自己这具日渐沉重的病体。但听着弟弟雀跃的声音,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砚秋。"他忽然轻声唤道。
"嗯?"
"若是有日......"
话音未落,少年已经打断他:"没有若是。"温砚秋握紧他的手,眼神坚定,"我说要带你去江南,就一定会做到。"
温叙白微微一怔,终是化作一声轻叹。他抬手,准确无误地抚上弟弟的鬓角,将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
"好。"
这个字说出口时,他忽然觉得,或许真的能等到江南的春天。